那些好心幫助他的、對他歌唱生涯充滿期待的人,也和安徒生一樣,都失望極了。西伯尼對他也愛莫能助,勸他回歐登塞家裏去學一門手藝算了。好不容易走出了,他才不願意回去呢。如果他回去,人們將怎樣看他、怎樣嘲笑他呢?不,絕不!他理所當然拒絕接受這一建議。
西伯尼已經盡力而為了,但安徒生的嗓子好久沒有恢複的跡象,他失望了,停止給安徒生授課了。而且雪上加霜的是,他本人的事業也遇到了很大的麻煩。可以說,此時他有些自顧不暇了。過了幾個月,西伯尼再也不能供養安徒生了。
這對安徒生來說,是多麼大的打擊啊!仿佛又掉進冰窖中,他燦爛的夢想又一次變成漆黑一團。他剛剛憧憬的、熱切地向母親描述的夢想,再次化為泡影。一切都得從頭開始!而且衛斯教授等幾位好心人為他募集的錢,也已經花光了。當然,他沒有臉再去找他們幫忙,他給大家帶來的麻煩已經夠多了。
出於對安徒生的同情,一位叫林德堡的教員同意安徒生到他門下免費學習戲劇藝術。可是不久之後,這位教員遺憾地對安徒生說:“孩子,造物主對你太不公平,雖然你表演得很好,但在我看來你並不適合做演員,你不適合上舞台演戲,真的。”
因為教員發現,安徒生不僅長相不好看,表演的手勢和動作也比較笨拙。他是不適合當舞台演員的。這也是毫無辦法的事情。
就這樣,這次努力又失敗了。現在,他完全靠別人接濟生活。作家衛斯一直牽掛著安徒生,西伯尼家的兩個仆人也從微薄的工資裏拿出一點錢寄給他。但這點錢勉強夠他支付房租和勒緊腰帶吃飯。當然,每天不可能吃上三頓飯,更不可能吃上三頓飽飯。早上和午餐隨便應付一下,晚餐往往什麼也不吃,這是常有的事,肚子經常餓得咕咕叫。
在困境中,安徒生的意誌一點兒沒有消沉。他知道,機遇是等待有準備的人的。必須要以最好的狀態示人,要給人有誌氣、毅力的良好印象。自助者,才能人助之,天助之!
他絕不容許自己邋裏邋遢,盡可能把自己收拾得體體麵麵的。由於經濟拮據,條件有限,他想辦法創造條件。藍色外衣或褲子哪個地方的布麵磨白了,他就找來藍墨水,仔細地染上色;襯衫或襪子哪個地方破了,他細心地用線縫上,盡量不讓人看出來。這時候的安徒生,正處在長身體時期,帶來的那套外衣明顯小了,很不合身,他隻好在走路和俯身時特別小心,避免把衣服撐破了。這樣,安徒生更像一隻高高瘦瘦的鸛鳥了。當然,即使是一隻鸛鳥,也盡可能是一隻體麵、帥氣的鸛鳥,而絕不是意誌消沉的鸛鳥。
當然,安徒生也在一刻不停地思索下一步的出路。經過一番思考,決定爭取到皇家劇院附屬舞蹈學校去學舞蹈藝術。但怎樣著手呢?獨處異鄉的安徒生腦瓜子是機靈的,眼光是敏銳的,他善於抓住每一絲線索,利用看起來微不足道的條件。他左思右想,突然想到:著名詩人古爾登堡不是就在哥本哈根嗎?他住在城外新教堂附近。安徒生和他是同鄉,而且認識他的兄弟——歐登塞的同名陸軍上校。這位上校樂於助人,安徒生來哥本哈根前,上校還曾幫過他的忙呢。
想到就做,這一點,安徒生和他那曾經有過莊園夢的父親一樣。他立即寫了封信給詩人古爾登堡,以同鄉的身份,講了他的不幸遭遇,希望得到指點、提攜。古爾登堡先生最欣賞有才華和有闖勁的人,他熱情地接待了安徒生。把他發表的一篇短篇小說的稿費(有一百多塊錢)資助了安徒生。
好心人還是很多的,這讓安徒生特別溫暖。除了古爾登堡、作曲家韋斯、西伯尼家的兩個仆人外,捐款人中還有作曲家庫勞先生。庫勞先生雖然從未和安徒生談過話,但他對安徒生百折不回的勇氣極為讚賞。庫勞出身貧苦,據說他小時候在一個冬天的晚上為人跑腿,去買一瓶啤酒,不幸摔了一跤,打破的酒瓶紮破了他一隻眼睛,因此受傷失明。對於一個窮孩子的滋味,他深有感觸,因此他對安徒生倍加同情,盡力幫助安徒生走出困境。
安徒生找了一間私人出租房間住下。說是房子,不過是一間空的儲藏室,沒有窗戶,不見陽光。那是哥本哈根最破爛的街道上的一家寡婦的住宅。這是一個苛刻而又狡詐的主婦。就這樣一間房子,她還每月要安徒生付2磅錢,還說這是全市最便宜的了。安徒生急於安頓下來,而且囊中羞澀,顧不得簡陋不簡陋了,就住下了。
他的房間就像汪洋中的一條船,即使是個四麵漏風的破船,四麵都沒有溫暖,但是,對安徒生來說,那畢竟是可以棲身之地啊。
這時候實徒生已經十六歲了,他滿腦子想的全是表演,他覺得自己和劇院已經緊密地聯係在一起了,劇院已經成了他生命的重要組成部分了。當然,學拉丁文對他而言也是有必要的。安徒生向古爾登堡征詢意見,熱心的詩人就拜托一位朋友,每星期教安徒生幾個小時的拉丁文。
就在這時候,舞蹈演員達倫熱情地向安徒生伸出了援助之手。古爾登堡先生推薦安徒生到舞蹈學校去學習,舞蹈家達倫熱情地接待了他。
達倫的妻子也是丹麥舞台上的著名藝術家,對安徒生也很親切。就這樣,在達倫和他妻子的帶領下,安徒生走進了舞蹈學校。
安徒生是舞蹈學校的學生了,這怎麼不令人高興呢?在那裏,他練習特別刻苦,每天清早就開始在欄杆前壓腿、下腰,越苦越累,他就感到越高興,因為他覺得苦和累,是他通往夢想的階梯。達倫的妻子對他關懷備至,經常熱情地邀請安徒生到家裏做客,溫柔、熱心,像慈母一樣。
安徒生獲準可以在晚上到舞台後場觀看演出,甚至可以到舞台的側翼,進入專為伴舞女演員保留的樓廳包廂裏去。能這麼近距離親近夢寐以求的舞台,安徒生別提多高興了,他仿佛也成為輝煌舞台上的一員了!當然,他還是非常期待能真的踏上舞台。
等待已久的機會終於來到了。有一天晚上,舞蹈學校演出小歌劇《兩個小薩瓦人》,需要群眾演員,安徒生有幸在市場上的那一幕裏,成了眾多群眾演員中的一個。盡管沒有一句台詞,沒有一個動作,但安徒生還是覺得幸福極了。他是穿著來哥本哈根時穿的那件禮服、戴的那頂帽子上舞台的。這件禮服已經修補過,他的個子長了不少,禮服和背心顯然已經很不合身了。但這是他最體麵的衣服了。
在焦急的盼望中,戲終於上演了,他們這些群眾演員很快地在舞台上一閃而過。安徒生盡量不為人注意地縮著身子,竭力掩飾自己不太合身的穿著。如果他挺起胸膛的話,身上的衣服就顯得又短又緊,那樣的話,就會演砸了——這一點,他再清楚不過了。因此,他小心翼翼,盡量躲到燈光昏暗的地方,避開人們的視線,免得惹人譏笑。
這是他平生第一次登上舞台,不管怎麼說,雖然很緊張,但到底是件非常愉快的事,讓他終身難忘。第一次登上舞台的巨大興奮消除了他的緊張不安。演出獲得了成功,他站在台上和其他演員一起謝幕,心情無比地激動,像湧動的海水。
這時,有一位當時小有名氣的歌唱演員,把安徒生拉到舞台的聚光燈處,惡作劇地說:“來,這是你的首次演出,讓我隆重地把你推介給丹麥觀眾吧!”
安徒生被他猝不及防地拉到舞台前端,這一刻,他窘迫極了。緊張、害羞、局促不安,交織在一起,讓他幾乎癱倒。他像聚光燈一樣,人們的目光都聚攏過來,用調侃、異樣的眼光看著他:瘦高的個子,穿著不合身的破舊外套,動作古怪又別扭,仿佛讓人忍俊不禁的活寶。“哈哈!哈哈!”嘩笑震耳欲聾。
這完全出乎安徒生的意料,置身於如此窘迫的境地,他難過極了,眼淚奪眶而出。這一刻,讓他刻骨銘心。
好在時間會帶走一切。沒多久,又一部新的芭蕾舞劇《阿密達》即將上演了。這出劇,可謂巨星雲集,主角阿密達由沙爾夫人扮演,而達倫呢,則做她的搭檔。舞劇中有七個特羅利(即精靈)。達倫安排安徒生演第七個特羅利。一張張海報貼遍了哥本哈根,它們隆重地向市民預告:1821年4月12日首演芭蕾舞劇《阿密達》。安徒生的名字也印在節目單上了呢。這可是他的第一次!他感到榮幸極了,盯著節目單仔細地端詳。睡覺時,還把它抱在懷裏,在燭光下念著自己的名字。是呀,和這麼多巨星在一起,他覺得自己的名字就像星星一樣,在熠熠生輝。
巨大的欣喜溢滿了安徒生的心頭,他恨不得立刻將演出的事情告訴他所有的朋友,他的內心翻江倒海,激動得無法入睡。他的房東也關心地問他,演出這個角色能得到多少報酬。
錢對貧困的安徒生來說,是重要的。但此時此刻,報酬對安徒生來說,又太無足輕重了,最重要的是,這是他邁上舞台的第一步,他將堂堂正正地登上皇家劇院的舞台,穿著戲服,站在燈光下,再也不用擔心自己身上的舊外套顯得短小了!他一定會更加從容自得,他的表演一定會更有感染力的。
為了這次演出,安徒生認真地排練著,汗水經常濕透了衣服,即使腰酸背痛,他也總是精力充沛,興致勃勃。在這期間,他還結識了一位小女演員,她後來成為丹麥著名詩人兼喜劇作家海伯格的夫人,也成了演技精湛、聲譽很高的明星。安徒生後來寫的幾部童話集,曾獻給了海伯格夫人。那裏有安徒生年少時代關於明星夢的美好回憶。
“安徒生,你大概是演第八個,也就是最末一個特羅利吧?”一個小舞蹈演員知道安徒生很在乎演出的事情,故意逗他。
“錯了,錯了,你這是哪兒的話,”安徒生容光煥發地說,“演第七個,你不看節目單嗎?竟然連這也不知道!唉,真是的!”
終於到了登台的那一天。他們七個特羅利扮演者穿上戲服,等待出場。安徒生穿的那件戲服有點緊,不十分合身。那些小姑娘們,竊竊私語、交頭接耳議論他。
“嗨,安徒生,瞧瞧,你穿的緊身衣背上裂了個口子,還怎麼上台啊?”一個女演員故意嚇唬他。
安徒生下意識地往後瞧了一眼,另一個女演員用大頭針在他另一側的腰上戳了一下,疼得他差點叫出聲來。
安徒生回過頭來狠狠剜了她一眼。但是,這個時候要上場了,安徒生也不願追究,但這個小姑娘又踩了他一腳,分明是故意的。這些惡作劇,是故意叫他難堪,惹他分心、生氣。安徒生才不上當了。這點兒艱苦和考驗,在他看來算不了什麼。幸福中的安徒生,覺得這些可以忽略不計。
演出結束,十分成功,掌聲經久不息。安徒生自豪極了,覺得熱烈的掌聲也有他的一份,盡管是微乎其微的一份,心頭洋溢著一種強烈的幸福感。對苦苦追求舞台之夢的安徒生來說,這是人生中輝煌的一刻,它意味著一個燦爛的開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