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和唐草薇相處多年的李鳳扆看來,草薇這個人完全是個疑團,就像唐草薇完全不了解李鳳扆一樣,李鳳扆同樣完全不了解唐草薇。之所以能順利地住在一起,或者全然係於李鳳扆的順從和耐心,但即使完全不了解這個賣古董的人,他也能判斷出唐草薇此時說出這些話,是件很奇怪的事。
基本上,關於過去、關於將來、關於自己、關於別人,唐草薇向來隻字不提。
“一百多年前,南京瑞蚨祥布匹還是中國最好的布的時候,我在外國人開的醫院裏,第一次看到緼蛾。”唐草薇說話的語氣並不突兀,就像他平時那樣平板而無感情,不考慮別人是否聽得困難。“帶來緼蛾的是一個中國人,他被英式火槍打中胸口,心髒被炸空,整個胸腔內器官嚴重缺損,完全是致命的傷,但他被送來的時候並沒有死。”唐草薇無喜無怒地說,“自從這個人出現以後,南京城內開始出現猛獸、夜鬼、夢魘、疾病、凶殺、失蹤……各種各樣的事。有一天,他竟然放出羅鳥,想要吃我。”
李鳳扆很有耐心地聽著,他絕對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並且從不懷疑或者發問。
“那是完全不可能的。”唐草薇的聲音低沉而毫無煽動性,但仔細聆聽的人能從語言中聽到那些自事情本身自內而外散發的濃重的詭異與冰冷的森然,“我拔掉了維持他身體生存的導管。雖然他是人群中的不死獸,天生以人為食,是之王,但是沒有心髒,也是一個死人。”說到這裏,唐草薇冰涼的眼瞳緩緩與李鳳扆交彙,過了一會兒,他平靜地說:“一百二十一年以後,他不但能夠重生,而且一切都能夠衍變進化。木法雨,當真是一個難以想象的謎。”
“他從哪裏得到了心髒?”李鳳扆問得也很平靜。
唐草薇閉上眼睛,“我怎麼知道?”
“他在挑釁你嗎?”李鳳扆微笑,指的是木法雨在鍾商大學門口賣蝴蝶的事。
“不,”唐草薇更加平靜地回答,“他隻不過是需要錢。”
“緼蛾事件隻是一種偶然?”李鳳扆含笑再問,“倘或另有其他原因?”
唐草薇如墨畫般重彩的眼瞳直視著李鳳扆,“你不明白?”
李鳳扆徐徐沉吟,微微揚了揚眉梢,終於還是文雅地微笑,“哦。”
你不明白?
鳳扆當然明白,隻是有些意外在生活瑣事上注意力渙散的唐草薇,他那雙妖異的眼睛,原來當真能夠看穿一些常人無法想象的事,看到一些也許是根本不必看明白的事。
木法雨賣緼蛾,賣出去的有幾百隻,對象都是隨機的。
隻有一個人,她卻是被選中的。
木法雨賣蝴蝶是因為他需要錢。
他賣了幾百隻蝴蝶,卻隻送出去一隻。
木法雨真正想殺的人隻有一個——顧綠章。
為什麼?
她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生,如果說九尾狐要吃她是因為她有巢穴的味道,那麼木法雨要殺她,又是為了什麼?
以木法雨這樣詭異可怖的“人”,要殺顧綠章,需要用緼蛾慢慢折磨死她這樣奇怪的方法嗎?
難道他認錯人了?
“時間差不多了,我們出去。”唐草薇在兩個人短短的一陣沉默之後,平靜地說。
李鳳扆手指一拂、解開手術台上女生的穴道,仿若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清雅而溫和穩定地說:“你已經沒事了,別怕。”
手術台上剛剛清醒過來的女孩眼圈一紅,眼底仍自殘留著對緼蛾的恐怖記憶。
這種記憶,恐怕一生都無法消除。
木法雨,布局清晰、冷靜、深沉,並且不在乎任何代價的食人者。
為了謀殺顧綠章,緼蛾究竟會殺死多少人,他毫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