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得功會意地道:“我知道你們需要什麼,我天朝的茶葉!”
揆一點點頭:“是的,我們歐洲人很喜歡貴國的茶葉。但不僅僅是茶葉。”
馬得功抓住機會駁斥道:“喜歡?總督大人就恕我直說了吧,你們根本離不開我們的茶葉!”馬得功走近揆一,他壓低嗓音:“聽說你們洋人不喝我們的茶就拉不出屎,哈哈……”揆一聞言頓時氣得臉色鐵青:“請你懂一些禮貌!”
馬得功傲慢地道:“我大清不傷小國的麵子。這樣吧,你需要多少茶葉,報個數目,我們稟報皇上,讓皇上賜給你們就可以了。”
揆一正色道:“我再一次重複我的條件:開放廣東、浙江和山東沿海,允許我們荷蘭商船前去那裏進行自由貿易。”
馬得功高傲地回絕道:“讓你們洋人隨便去我神州?恕本將軍不敢做主。這樣吧,我把你們的請求稟報朝廷,興許皇上高興的時候會恩準你們。”
這時,貝德爾前來報告:“總督大人,鄭成功的手下鄭泰求見。”
揆一問道:“什麼事情?”
貝德爾回稟道:“使者說是奉國姓爺的指令前來討還被我們扣押的商船。”
揆一輕蔑一笑道:“向我們要船?你告訴他,就是鄭成功本人來了我也不會把船還給他!”
貝德爾雙腳一並:“是。”轉身退出了總督的辦公室。
7
夜,廈門。鄭芝魁府書房內,一個丫環正往一個潔白如玉的茶盅裏斟茶。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的鄭芝魁忽然睜開了雙眼,望著茶盅裏的茶水:“是清明前的鐵觀音嗎?”“老爺你鼻子真靈,一聞就知道了。”丫環回道。丫環說著,將茶盅捧起,呈與鄭芝魁。鄭芝魁接過茶,呷了一口,讚不絕口:“好茶,真乃好茶。”這時,黃炎走進來,近前耳語道:“將軍,船已備好,請將軍趁夜色趕快啟程。”鄭芝魁一愣:“啟程?去哪兒?”黃炎神秘地道:“出去避避風頭。”鄭芝魁聽了更是不解:“避什麼風頭?”黃炎憂心忡忡地道:“我擔心國姓爺對將軍下毒手!”鄭芝魁自斟一盅鐵觀音喝下:“笑話。你別忘了,老子是他的三叔。我跟鄭芝龍南征北戰,出生入死幾十年,我就不信他敢拿老子怎麼樣?”說著,他眼裏露出凶光。黃炎放大聲音道:“你若此時不避走,鄭成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你!廈門被清兵洗劫,這次遭劫難的恰恰都是鄭家子弟兵的家人,他得找個替死鬼以平眾怒呀,這個替死鬼,將軍就是最合適的人選!”鄭芝魁不懼道:“他鄭成功別忘了我鄭芝魁手上好歹還有幾萬兵馬!”黃炎見鄭芝魁到此時還如此自信,便奉勸道:“他肯定要除掉你,這對鄭成功是個千載難逢的機會呀,你想一想,你的子弟兵有多少人在清兵的洗劫中失去了父母妻兒、兄弟姐妹,這個國姓爺正好拿你替他們申冤啊!”鄭芝魁聞言一驚,身上的汗毛直豎,他結巴道:“那……我該怎麼辦?”黃炎大言不慚地道:“現在該是將軍投奔我黃炎了。”鄭芝魁聞言,氣不打一處來,臉上卻笑道:“你還知道你自己姓什麼嗎?”黃炎擊掌道:“好,我投奔你也行。我們去北方,召集義士,以圖東山再起!”鄭芝魁連連搖頭:“不,我不能離開廈門。我鄭芝魁在廈門苦心經營幾十年,如今落個背井離鄉的結局嗎?不可能!我倒要看看他鄭成功怎麼殺他三叔!”黃炎見難以勸動鄭芝魁,脫口道:“將軍決意不走,我黃炎肯定是要走的!”鄭芝魁吐了他一口唾沫,道:“膽小鬼!”黃炎以手拂麵:“將軍錯了。鄭成功不會殺我。眾人都看見我救了他的夫人和兒子,可將軍死了,我黃炎還留在這兒做什麼?”鄭芝魁罵道:“你他媽的就不能像個真正的義士嗎?”黃炎駁斥道:“那有意義嗎?我藐視表麵的知心,我崇尚心靈的相知,將軍死後,年年清明,黃炎都會來給將軍上墳的。在下告辭了。”說畢,他拂袖而去。
黃炎走了,鄭芝魁望著他漸漸遠去的背影長歎一聲:“走吧,走吧!”忽然,鄭芝魁目瞪口呆:黃炎的背影變成了陳永華,陳永華停步轉身,蔑視著他。鄭芝魁大叫:“叫花子,你盯著我做什麼?來人,把他給我轟出去!”親兵匆忙趕來:“將軍,怎麼了?”鄭芝魁揉揉眼睛,門外什麼人都沒有了。
8
廈門港口,雨,滂沱地下著。大雨中,一艘小船停泊在碼頭邊。黃炎背著包裹佇立在雨中,他期待地看著遠方。船老大招呼黃炎道:“先生,我們該行船了。”黃炎失望地跳上小船,小船離岸。
忽然,黃炎看見遠處一頂轎子抬了過來,黃炎忙囑咐船老大停船。船未停穩,黃炎縱身一躍跳上了岸。這時,柳圓圓從轎子裏出來,身邊一個侍衛給她撐著傘。柳圓圓接過雨傘:“我自己來吧。”侍衛們知趣地躲到一邊去。黃炎激動地衝上來欲擁抱圓圓,卻被柳圓圓機智地閃開,黃炎一時有些尷尬,不知所措。良久,黃炎說道:“圓圓,你終於來了,我們終於可以一起離開這兒了。”
柳圓圓質問道:“黃炎,你為什麼要走?”
黃炎道:“你沒有預感到鄭成功要殺人嗎?”
柳圓圓道:“國姓爺是有情有義的人,你救了董夫人和鄭經公子,他怎麼會殺你?”
黃炎道:“他要殺鄭芝魁,我走了,鄭芝魁就可以免於一死。”
柳圓圓道:“為什麼?”
黃炎無奈地道:“我想救鄭芝魁,這是惟一的辦法。我走了,他可以把所有的髒水都潑在我黃炎身上。圓圓,你和我一起走吧!”
柳圓圓搖搖頭:“不,我不想離開廈門。”
黃炎冷笑道:“你是不想離開鄭成功吧?”
柳圓圓沉默不語。
黃炎譏諷道:“我知道你的心思,我勸你別做美夢了,你和他不是一類人,他可以出五千兩黃金買下你,但他決不會給你一絲機會,讓你汙染他鄭家高貴的血統;他可以和董嫻無情無愛卻相敬如賓,而你縱使千嬌百媚也永遠空無名分。知道為什麼嗎?因為你是煙花女子!”
柳圓圓聞言渾身氣得發抖。
黃炎向柳圓圓剖明心跡道:“真愛你的是我黃炎,我像愛我大明江山一樣愛你這個美人。江山被蹂躪,我黃炎甘願以死赴難;美人被搶奪,我黃炎豈能袖手旁觀!”說著,黃炎拔出劍就要拉柳圓圓上船,這時,護送柳圓圓的侍衛“呼啦”一下子圍了上來。
黃炎隻好收起劍,他向柳圓圓拱手告別:“青山不老,綠水長流,我們後會有期。”
黃炎跳上小船,小船消失在茫茫煙雨中。
9
清晨的廈門海灘,白霧茫茫。鄭家軍將士們個個一身縞素,船上也掛上了紙幡。鄭成功拔劍割發,麵向大海跪下。
鄭成功昂首對天立誓道:“今日廈門遭清兵蹂躪,我鄭成功愧對隆武帝,愧對列祖列宗,愧對捐軀的將士,本該以死相抵,但滿清韃子未滅,荷夷未驅,我鄭成功怎敢言死?今日我鄭成功以發代首,痛悔自責,來日戴罪立功!”士兵們聞言無不為之動容。這時,陳永華趕到鄭成功身邊,耳語道:“國姓爺,你真的要殺定遠侯麼?”
鄭成功悄聲道:“你認為他不該殺嗎?殺他一百次都不過分!”未等他說完,陳永華將手中的一封書信遞給鄭成功:“這是我的弟子截獲的,鄭芝魁與荷蘭人的關係非同一般,隻有他才有可能向揆一討回商船。”
鄭成功道:“我已經派鄭泰去了!”
陳永華道:“鄭泰根本不可能說服揆一,不如讓定遠侯戴罪立功。如果他要不回商船,再殺不遲。”
鄭成功點頭道:“有道理,我今天可以留下他的頭,但一定要滅掉他的淫威!”說罷,鄭成功臉色驟變,突然站起來提高了嗓音:“把定遠侯鄭芝魁給我押過來!”話音剛落,兩名侍衛應聲扭來五花大綁的鄭芝魁。鄭芝魁掙紮著,雙目圓睜,緊緊地盯住鄭成功:“森兒,你要幹什麼?”鄭成功態度堅決地道:“我要你的腦袋!”鄭芝魁不寒而栗:“三叔我鎮守廈門幾十年,何時有過閃失,這次是你征調我的兵馬南下勤王,才招致廈門失守。”
鄭芝魁這麼一說,眾將士嘩然。鄭成功冷笑道:“哼,倘若寡不敵眾,我不會深究。可你疏於防守,沉湎女色;急難之際,又私自劫持庫銀,不顧百姓生死,還不該殺嗎?”鄭芝魁害怕了,高呼道:“我冤枉呀,我是抵擋不住清兵,才乘船離岸的呀!”鄭成功厲聲喝道:“我鄭成功決不會冤枉你。定遠侯,我問你,你的城防腰牌呢?”鄭芝魁一哆嗦,他下意識地摸摸腰間,滿頭是汗,口裏仍不承認,狡辯道:“我……戰亂之中丟失了。”
“把奸細給我帶上來!”鄭成功見他還要抵賴,大聲喝道。
這時,鄭芝魁的師爺和那個清廷暗探被五花大綁帶了上來。
鄭成功走近前質問鄭芝魁道:“你和清廷暗探互相勾結,人贓俱在,還敢狡辯嗎?”鄭芝魁仰天大呼:“我真的冤枉呀!”鄭成功舉起手中的腰牌:“定遠侯,你看這是什麼?”鄭芝魁一見腰牌,一下子暈了:“國姓爺,是誰拾……拾到了本人的腰牌?”鄭成功嚴辭斥責道:“你貪圖酒色,被清兵用美人計騙去腰牌,致使城門洞開,清兵長驅直入。今日不殺你,我對不起死去的眾將士和父老鄉親!”鄭芝魁發抖地道:“賢侄,你真要殺我啊?”鄭成功臉色鐵青道:“若以家事論,你是叔,我是侄,侄何敢殺叔;若以國事論,你犯下臨陣脫逃之罪,本藩決不容你!”此時,鄭芝魁渾身癱軟,哭道:“森兒,三叔一向待你不薄呀。你七歲時剛從日本回來,你父親不在家,你母親又遠在東洋,是誰天天陪著你,保護著你?你要廈門島,我拱手相讓;你要我的兵馬,我二話沒說給了你,可你如今還要我的命,你還有良心嗎?”
鄭成功道:“三叔,不是我鄭成功無情,你犯下如此大罪,我若是縱容了你,以後如何治軍?”鄭芝魁道:“這樣冤殺長輩,你如何對我手下的數萬將士交代?”
鄭成功道:“你不必擔心,我們鄭家軍都是深明大義的。丟失仙霞關你已犯下重罪,這次我不顧大家的反對,讓你留守廈門,實指望給你一次立功贖罪的機會。誰知你不好好把握,反而變本加厲,觸犯軍法。”說完,鄭成功命人斟一杯酒,他接過酒杯,雙手捧給鄭芝魁,然後緩緩地說道,“喝了它上路吧!”
鄭芝魁一腳踢翻酒杯,聲嘶力竭地喊道:“主犯逃脫了,你卻拿我來抵罪,我不服!”
鄭成功詫異道:“主犯不就是你自己嗎?”
鄭芝魁大聲道:“不是我,是黃炎!是他夥同我的師爺與清兵勾結,設美人計加害於我!”
鄭成功喝道:“休要詭辯!”說著一揮手,兩名侍衛將鄭芝魁拉過去綁在豎立沙灘的木樁上。鄭芝魁大叫:“國姓爺,要殺我,你應該先殺了黃炎!”將士們高呼:“對,國姓爺,應該嚴懲黃炎!”立時,眾將軍都給鄭成功跪下:“請國姓爺抓住黃炎,再懲處定遠侯!”鄭成功見眾人求情,於是按事先計劃說道:“定遠侯,我看在各位將軍的情麵上,今天免你一死。再給你一次戴罪立功的機會。你的命在你自己手裏。”說罷,命侍衛給他鬆綁。鄭芝魁長長鬆了一口氣:“國姓爺請吩咐。”
鄭成功道:“台灣荷蘭人總督揆一扣留了我八十多艘商船,今日命你前往台灣,向揆一討回這批商船。”
鬆了綁的鄭芝魁向鄭成功磕頭:“謝國姓爺不殺之恩,我一定到台灣討回這批商船!”
10
台灣。熱蘭遮城城樓高高聳立。
鄭泰在城下等了很久,貝德爾上尉才出現在城頭上。
貝德爾上尉在城頭喊道:“鄭泰先生,不是跟你說過了,總督沒有時間接見你嗎?”
鄭泰應道:“我帶有國姓爺的親筆信,必須當麵交給總督大人!”
貝德爾大聲道:“我看沒有必要,總督大人說了,就是鄭成功本人親自來求情也是沒有用的!”
鄭泰亦大聲道:“貝德爾先生,你們扣留我們的商船毫無道理!”
貝德爾聞言狂笑:“道理?實力就是最好的道理,你告訴鄭成功吧,如果不服氣,可以派艦隊來台灣,把這些商船搶回去呀!”
鄭泰氣得火冒三丈:“你們不要欺人太甚!”
貝德爾吼道:“姓鄭的,我希望你立即離開,否則,我的手下就對你不客氣了。”貝德爾話音未落,城頭的荷蘭兵便開槍威脅,“砰,砰”兩槍打在鄭泰腳下。這時,鄭芝魁趕到,他氣惱地對城上的貝德爾大喊:“貝德爾,不得無禮!”貝德爾一見鄭芝魁,驚訝道:“尊敬的定遠侯,你怎麼來了?”
鄭芝魁大聲道:“少說廢話,你去告訴揆一總督,說我鄭芝魁要見他!”
11
廈門海灘上,柳圓圓呆呆地望著大海,鄭成功走到她身後。柳圓圓轉過身來,突然撲到鄭成功懷裏,泣不成聲。鄭成功有些尷尬,將柳圓圓扶住:“我聽侍衛講,黃炎想脅迫你和他逃走?”柳圓圓哭的樣子更好看:“我永遠不會再回到他身邊了。”鄭成功驚問道:“為什麼?”柳圓圓深情而誠懇地看著鄭成功:“因為有了你。”鄭成功似乎感動了,卻又扭頭,回避著她真誠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