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相反。”有紀冷冷地說道,“話說回來,你為什麼特意要來跟我說這些呢?”
“現在,村子裏頭都在傳著呢,聽說紗那的警察署長要頒發表揚獎狀給你喲!你看,那位憲兵不是也這樣說了嗎?如果沒有你破壞了那個間諜的通信發報機,這次奇襲夏威夷大概就不會成功了,搞不好還會被徹底打敗呢!這樣說起來,你可是帝國海軍的救世主呢!”
“我並不想要什麼表揚獎狀,請代我向署長轉達這一點。”
“何必那麼頑固呢?”
“不需要就是不需要。”
大塚好像有點自討沒趣地說著:“總之,你再好好考慮看看,我現在要去通知校長了。”大塚說完就離開了。
有紀在火爐前麵坐下來,朝裏麵丟進了一根木柴。新木柴的樹皮被火點燃後,在爐子中冒出宛如鞭炮般劈劈啪啪的聲音,火勢變得更加猛烈了。
不管海軍也好、戰爭也好、或是表揚狀也好,全都和我無關。
有紀在心裏默默想著。
那些全都是沒有意義的話語,也喚不起我的任何感情。
有紀凝望著爐子裏的火焰。嚴寒加上不融的雪,真正的寒冬已經來到眼前了。那位值得信賴的助手已經離開了自己,而自己也已經失去了那個在那幾天中和自己一同眺望著眼前的爐火、相互依偎取暖的男子。有紀不禁懷疑起來,自己能不能熬過接下來的這個寒冬?一個女人要獨自度過這座島上的寒冬,實在是太嚴酷、太寂寞,也太空虛了。
路上傳來了小吊鍾的聲響。小吊鍾忙碌地不斷發出音韻單調的敲擊聲,那可能是大塚正在集合居民,打算向他們傳達戰爭開始的信息吧!
有紀閉上眼,用兩手捂住耳朵。小吊鍾的聲音似乎漸漸遠離,取而代之的是另一種樂器的音色,那是當時那個男子吹著口琴時所發出的、蘊涵著無限憂愁的樂音,而對有紀來說,那也是將自己和某種過往的記憶緊緊相連,令人印象深刻的旋律。即使不想回憶起,卻仍然忍不住就是會想到它。有紀一邊回憶一邊哭泣,直到爐子裏的木材全部燒盡為止,她仍然一直在哭泣。
宣造重新將槍在背上捆好,走下通往茂世路漁場方向的緩坡。據說在那個漁場裏,有一名專門從事盜捕海獸的男子。他有一艘帶有發動機的船,經常秘密地在中部千島出入,進行獵捕海獸的活動,除此之外,搭著那艘船乘風破浪的,聽說也都是一些不拘禮儀、豪放不羈的獵手。
宣造將逃走過程中抓到的四隻狐狸當成見麵禮,打算用來和那位盜獵者的頭頭進行交涉。自己殺人的事件似乎並沒有傳到茂世路這一帶來,而且對方是個跟警察一向關係不好的男子,所以也不太可能把自己綁起來,然後再千裏迢迢地跑到紗那村,叫巡查過來抓自己吧!宣造看著自己的槍身,他心想,那艘盜獵船大概會雇用自己才對,如果能夠前往中部千島狩獵的話,之後的事就再考慮吧!如果可以的話,他想盡可能留在北千島,要是事情發展不順利的話,也自然有不同的應對方法。總之,先離開擇捉島再說。
黃昏時刻的擇捉島東端,從斜坡上已經可以望見茂世路的漁場。宣造在這短短的兩周裏麵,覺得自己似乎已經完全蛻變成了另一個截然不同的男子。他感覺得到,自己的肌肉似乎也變厚了兩三倍,大概,就連膽量也變大了不少吧!或許,這些都是跟那個男子認識以後所產生的變化。
雖然最後沒能跟那個男子在約定的小屋碰著麵,不免有點遺憾,不過我們之間,其實已經是相當親密的夥伴了。如果可以一起去堪察加半島的話就好了。
宣造踏在積滿雪的斜坡上,此刻的他,將所有的畏懼與輕視的目光全都拋在腦後,邁開大步,朝著村子的方向走去。
十二月八日。這天,大多數的日本人究竟是為了什麼而議論紛紛,又是為了什麼而興奮不已,宣造不知道,也沒有理由需要去知道。就算是偶爾聽到的話,大概也不會特別關心吧!這天宣造所在意的,就隻有要想辦法搭上海獸盜獵船這件事。
如果到得了新知島就好了,溫彌古丹島也不錯,至於能到占守島則是最好不過。宣造邊走邊這樣想著。明年的春天,自己一定能到達堪察加半島吧!
宣造對此確信不疑。
尾聲
一九四七年(昭和二十二年)七月 擇捉島。
上船的時間到了。
村裏的居民們排成行列,開始往碼頭方向走去。有紀背負著行李站了起來。在碼頭的前端,有一艘擺渡船正停靠在那裏。有紀之前整理好的兩件行李,已經都運上停在單冠灣海麵的貨物船了。前幾天,她忽然收到撤僑船隻將在今天前來的消息,於是便開始慌慌張張地打包行李、準備好半個月的食糧和之後過冬用的衣服。
村子裏有謠傳說船是要開到樺太去,也有種說法是,他們將會在大泊或真岡轉搭日本籍船隻,然後朝著函館方向移動。大部分的居民聽到撤僑的消息時,臉上都帶著奇妙的迷惑神情,那既是為漫長的拘禁生活終於結束感到安心,同時也是為今後的生活而感到深切的不安。至於有紀臉上浮現的,大概是微笑的表情吧!毫無疑問地,那是已經習慣了這世間一切的諷刺與惡意的,超然而自在的笑容。事實大概正是如此吧。畢竟,在從故鄉的小島被逐出之際,還能發自內心地展露微笑的,除了她之外,大概也別無他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