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誌願軍戰俘裏,受到戰爭史上最佳人道主義待遇的英國戰俘們,幾乎一致簽名給正在南朝鮮視察的亞曆山大將軍一封請願書,要求他協助停止戰爭,停止殺害中、朝戰俘,他們同時指出:“中國人民 誌願軍和朝鮮人民軍並沒有對我們作任何報複。”
英國政府甚至強烈要求派自己的代表直接參加板門店談判……
連美國人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美國政府發言人羞澀地說:“(杜德事件)使美國在這個緊要的時候,在整個東方丟臉。”
美國陸軍自己也狼狽極了。在官修的《美國陸軍史》中,軍事曆史學家拉塞爾·韋格說道:“陸軍自己也為巨濟島所發生的戰俘暴動而十分難堪,並為它的一位準將被自己的俘虜所俘虜而感到無地自容 ……”
美國正義人士也說話了。前明尼蘇達州州長賓遜指責美國軍隊屠殺戰俘的行徑“與納粹野蠻行為如出一轍……”
一向自信得不得了的艾奇遜被迫承認:“這次笨拙的軍事行動,像麥克阿瑟將軍向鴨綠江發起的災難性的軍事進攻一樣,動搖了我們的盟國對我們司令部的精明判斷和能力的信心。”
板門店上,臉皮比鐵皮還堅固的哈立遜都無話可說了。麵對南日大將義正辭嚴的指責,美國人自知理屈,無言以對,硬著頭皮,死著臉皮苦撐。
南日:為什麼你方戰俘營內發生的無數次屠殺事件連一次也不能交待?
哈裏遜:我建議休會。
南日:看來你無法答複。我再問你,你以為你們對我方被俘人員公然進行屠殺,而又沒有做負責的交待,你方現在就可以公然集合大批軍隊,甚至聚集噴火坦克,準備繼續進行大規模屠殺嗎?
哈裏遜:(啞口無言五分鍾之久)我現在和今後都不願討論這些問題。在這個帳篷外麵有關的事實已經講過了。我建議休會。
南日:一切有關我方被俘人員的生死和安全的問題,都與這次會議有直接關係,我們是在帳篷裏麵,而不是在帳篷外麵舉行會議。因此,你必須在帳篷裏麵而不是在外麵回答我們的問題。
哈裏遜:(沉默)
南日:為什麼你們隱瞞四月十日的流血事件達四十四天之久?
哈裏遜:(長出一口氣,仍然沉默)
南日:你們有什麼理由用斷絕戰俘夥食的手段來強迫他們接受所謂甄別?
哈裏遜:(低頭,還是沉默)
南日:你們有什麼理由拒絕答複關於戰俘的生命和安全的抗議和質問?
哈裏遜:(沉默長達五分鍾之久)。
南日:為了使你有時間考慮這些質問,我同意休會到明天通常開會的時間。
哈裏遜:(不等譯員翻譯完立即說)我同意。(站起來就走)
杜魯門如坐針氈,現在,他是徹底的內外交困、黔驢技窮了。
美國人民的反戰情緒已經達到不可遏止的程度。戰爭已經進行了兩年零四個月了,除了不斷運回國內的裹屍袋、越來越高的軍費支出和通貨膨脹外,美國人民看不到任何戰爭的成果。國際上則連盟國都 在對美國提出抗議。尤為不利的是,這一年又是美國的大選年,國內政治鬥爭的激烈更使杜魯門焦頭爛額,共和黨候選人艾森豪威爾到處說願意為達成“體麵的停戰協議”而努力,甚至公開許諾,如果 當選總統“將親自去朝鮮,並結束這場戰爭”。
迫於形勢,杜魯門極其痛苦地做出了決定,他將不再競選下一任總統,這樣,杜魯門的政治生涯終於因為他親自發動的侵朝戰爭而被迫終結了。但在離任之前,杜魯門下定決心要在戰場上再發動一次進 攻以挽回麵子,他要告訴世界,杜魯門是在美軍仍在進攻時離任的。不過,不等杜魯門動手,中國軍隊搶先發動了進攻。自五次戰役以後的防守作戰和小規模反擊戰後,中國軍隊又要開始大規模出擊了 ,一九五二年的秋季攻勢即將開始……
十一
克拉克接過李奇微手上的指揮棒時,許多人都以憐憫的眼光看著他,這差使實在不好混。但克拉克不以為然,美國有如此強大的軍事機器,隻要堅持打下去,中朝就非得讓步不可。
為了壓迫中朝接受美國的遣返戰俘方案,克拉克提出了八點計劃,主要內容還是兩條,一個是在板門店上拖,一個是老辦法“炸”。克拉克要炸平壤,炸平壤至開城間的交通線,炸北朝鮮所有的目標, 另外,他還要炸開戰以來的禁區——向中國東北供電的鴨綠江上的水豐發電站。
一九五二年六月二十三日,五百九十架次戰機飛到鴨綠江上空轟炸了水豐發電站。這個電站是中朝共用共享的電站。七月十一日,七百四十六架次美機將平壤的廢墟又翻了一次。尤值一提的是,克拉克 甚至數次轟炸了標識明確的戰俘營所在地,造成大批英、美、韓戰俘傷亡……
七月十三日,在狂轟濫炸的同時,板門店上,美國人又提出一個新方案,這個方案雖然換湯不換藥,卻增加了遣返人數,將原定遣返的七萬人提高到八點三萬人,同時,美國代表惡狠狠地告訴中朝代表 :“這是最後的,堅定的,不可改變的方案……”
哈裏遜甚至在中朝代表麵前公開離間朝中關係:“中國有四萬萬人口,為了幾千名誌願軍戰俘不願回去而拖延衝突,不顧隻有很少人口與有限資源的北朝鮮繼續遭受痛苦與災難!”
在哈裏遜假仁假義麵目的背後,遣返數字裏包含著離間中朝的陰謀,百分之八十的人民軍戰俘將被遣返,而隻有百分之三十二的誌願軍戰俘能回國……
中朝代表團動心了,內部研究後都傾向接受這一方案。李克農向毛澤東打去電報:
“這個總數比我們估計的高,離我們九萬上下的底盤不遠……對方答應遣返人民軍戰俘七萬七千,大體上人民軍中好的分子皆已回來,不回來的可能大部分是那些敵人在仁川登陸後新參軍的人。至於誌 願軍方麵,國民黨特務是做了長期的工作的,這是對方扣留的重點。”
朝鮮同誌更不必說了:“從政治上著想,敵方自稱四月二十八日案為‘最後的,不可變更的’,現自動更改,提出新案,此係很大進步。因此,我們提議不放棄敵方此次讓步之機會。”
毛澤東、金日成共同商議後,同時否決了代表團意見。作為遠見卓識的政治家,兩人都看透了美國人的伎倆,一麵大炸鴨綠江水電站一麵提出新方案,這不是以打促談,逼簽城下之盟嗎?
毛澤東對代表團的短視都有點惱火了:“我們的同誌太天真了。談判不在數字之爭,要爭取在政治上、軍事上有利情況下的停戰,在敵人壓力下接受這個方案等於是城下之盟,對我不利!”
毛澤東不愧是偉大的政治家,他看透了美國人是在色厲內荏:“長期打下去對美國很不利……要死人,他們為扣留一萬多個俘虜奮鬥,就死掉了三萬多人。他們的人總比我們少得多。”
“誰怕誰呢?”毛澤東心說,他不信美國人不低頭。
舌戰又開始繼續……
嘴巴官司又從夏季打到了秋季。
秋天可能是朝鮮最美麗的季節,漫山遍野的金達萊花盛開,青蒼的鬆林在風中低吟……
可惜,秋天也是朝鮮最適合征戰的季節。泥濘的雨季已過,嚴酷的寒冬還未到來,古人尚知秋高馬肥征戰忙,今人就更不會錯過了。
八月,在談判陷入休會狀態時,克拉克搞了一係列軍事調動。空降一八七團調到前線加強美七師防區,中部前線不斷進行各種戰鬥演習,三艘航母調到了朝鮮西海岸,克拉克、範弗裏特、李承晚到處視 察部隊。美國海軍部長費克特勒透露,原子彈運載機已部署到南朝鮮。空軍參謀長範登堡演說,美軍一旦遭到進攻,美空軍將立即使用原子彈報複,這是美國人對中國人的又一次核訛詐……
誌願軍代司令員鄧華密切地注視著敵情,他的前任陳賡代司令員已經離職回國組建哈爾濱軍事工程學院去了。
鄧華和第二副司令楊得誌、副政委甘泗淇和“聯司”的朝鮮副司令傳令部隊作好抗敵登陸戰準備,說句實話,他們真想美國人來呀,一、二線的坑道工事完成了,連第三防禦地帶重點地區的核心工事都 開始構築了。前線供應改善,反“絞殺戰”已取得徹底勝利,特種兵有了極大加強,全軍大中口徑火炮已有三千八百多門……萬事俱備,隻欠美國人來得個教訓。誌願軍將士們眼巴巴地等著美國人前來 讓他們立功。
美國人沒敢來。
十二
一九五二年九月初,中國元帥彭德懷來到了莫斯科。斯大林太想見見那位神秘的東方軍事統帥了。
斯大林用盛大的國宴招待了彭德懷和同時受邀來訪的金日成。
蘇聯所有著名將帥都出席了國宴,一排排勳章、肩章在克裏姆林宮的水晶吊燈映射下金光閃爍,璀璨奪目,身穿一件破舊黃呢子外衣的彭德懷顯得格外寒酸,這卻也使斯大林用更加驚奇的眼光不停地注 視彭德懷……這位傑出的東方統帥怎麼像個烏克蘭農民那樣打扮呢?
斯大林舉著酒杯站到了彭德懷麵前,彭德懷站了起來,兩人久久對視著,斯大林開口了:“我還要跟你好好談談,關於戰俘遣返問題,你們的鬥爭很有力……”
斯大林忽然覺得無話可說了,他又想了想:“戰爭初期,我們的空軍出動晚了些……”
彭德懷眼睛頃刻間眯得細長起來。在戰爭最困難的時期為了得到蘇聯空軍支援,他曾同蘇聯駐華軍事總顧問沙哈羅夫大將大吵過一場……沒起什麼作用……犧牲了多少好戰士……
彭德懷望了斯大林好一會兒,才淡淡說了一句:“都撐過來了,你有你的難處。”
斯大林默然了,他看出了這位中國統帥的耿直與純樸,宴會廳裏都靜了下來,都在等著聽蘇聯大元帥會對中國元帥說些什麼。
“你是一個創造現代戰爭奇跡的人。好比用大刀長矛和來福槍作戰。你留下一段時間吧,到黑海邊上的索契去住一段時間吧,黑海的秋天美極了,索契有全世界最好的療養地。”
斯大林在彭德懷麵前說的全是真話,他不知道怎麼才能麵對彭德懷的眼睛說假話和客套話。
彭德懷知道斯大林是真心邀請他,中國元帥笑了:“謝謝斯大林同誌的好意,等打完了仗,我才放得下心去療養。”
斯大林覺得言猶未盡:“依你看,板門店能談出個結果嗎?”
彭德懷搖搖頭:“我看不會,美國人想在談判桌上撈到戰場撈不到的好處,我們當然不能答應。”
斯大林忽然靈感泉湧,對著耿直的彭德懷說出了他一生在無數外交場合所說出的最真心的話,這句話坦率得讓彭德懷都驚訝不已。這是關於外交本質的一句名言:“如同在這個世界不存在幹的水、鐵的 森林一樣,所謂有誠意的外交,在國際社會中也是不存在的,板門店也不例外。”
彭德懷爽快極了:“談不攏就打嘛。”
斯大林在和中國元帥彭德懷的交談中得到了極大的愉快,這是一個世界上極少有的、可以令即使是斯大林也完全信任的人。
斯大林笑了,這是這位已經走近死亡陰影的傑出政治家一生中極少有的最真誠笑容之一:“將軍說話,總是爽快的。”
十三
談不攏就打。克拉克要新官上任三把火,鄧華要給他個下馬威,讓他“認識認識”中國軍隊的厲害。克拉克上任以來,還沒有組織過一場像樣的仗,自然躍躍欲試,鄧華接掌帥印,更是摩拳擦掌……
一九五二年九月十八日至三十一日,沉寂已達一年之久的戰線上千炮齊鳴。在一百八十公裏寬的戰線上,中朝軍隊八個軍向聯合國軍六十個目標發起七十七次進攻(誌願軍攻擊七十四次),戰役的主要 目的不是奪占地盤,而是殺傷敵人,迫使板門店上的美國代表們老實一點。奪下的目標能守則守,不能守就放棄。
這是現代戰爭!
李奇微在回憶錄中也掩飾不住驚訝:“在聯合國軍防線上創造了一天落下九萬三千發炮彈的記錄。敵人不但提高了射擊精度,改進了戰術,而且他們能做到集中火力打擊一個單獨的目標,爾後不時轉移 火炮,以避免被我測出發射陣地的位置。”
一天發射九萬三千發炮彈,這個數字比中國軍隊入朝初期時幾次戰役射彈總數還要多!一百門火炮掩護六個軍,還僅是一年前的事,而此時僅攻擊美軍一個連就有至少四十門中國火炮在怒吼!抗美援朝 才一年多,中國軍隊就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連毛澤東都在驚歎炮兵的奇跡:“炮火的猛烈和射擊的準確實為致勝的關鍵。”
驚天動地的炮火聲中,聯合國軍構築近一年的工事紛紛垮塌、崩潰、毀滅……
在炮火掩護下,無畏的中國步兵衝擊了。在官垡裏西山,一個名叫黃家富的中國副排長闖槍林頂彈雨,先後十五次扛著總重數百公斤的烈性炸藥進行爆破,一氣將二百多敵人送上了天,接著又帶著三處 彈傷堅守陣地,打退敵七次反撲。他榮立了特等功,被授予了“一級爆破英雄”的稱號。
伍先華,一個中國班長,抱著二十公斤重的炸藥包衝進了敵軍模仿中國軍隊所修的坑道,與四十餘名敵軍同歸於盡。他被追記了特等功和“一級爆破英雄”稱號,朝鮮方麵授予他“朝鮮民主主義人民共 和國英雄”稱號和一級國旗勳章、金星獎章。
還有一個在中國家喻戶曉的名字。
在鐵原東北的三九一高地,十五軍五百將士潛伏在離敵隻有六十米的草叢中,他們中有一個名叫邱少雲的戰士。
三九一高地和誌願軍前沿之間有三千米的開闊地。為了避免在這片開闊地上遭到殺傷,邱少雲和戰友們頭一天夜裏就爬到了三九一高地下。隻要熬過這個漫長的白天,天黑就能給守敵致命一擊。
時間在一分一秒流逝,中午十一點時,四架路過敵機忽然在潛伏區扔下幾枚燃燒彈,飛濺的汽油點著了邱少雲腿上的偽裝樹枝,火焰在邱少雲身穿的棉褲上悄悄擴展著……
邱少雲輕輕扭頭,身後半米處就是一條水溝,隻要滾進去火就會熄滅……
邱少雲悄悄看了看正前方,南韓兵的說話聲都清晰可聞,隻要自己稍有動作,肯定會被發現的,那身邊的五百戰友可能一個都活不了。
就在這一刻,邱少雲下了決心躺著不動!他將身下的爆破筒推給身邊的戰友李士虎:
“勝利是我們的,我不能完成任務了,代我多殺幾個鬼子。”
說完,邱少雲閉上眼睛,將身體更緊地貼進泥土……他就保持著這個姿勢直至被燒焦……
今天,在中國的軍事博物館內,還保存著這位鋼鐵戰士身下的一片棉衣和壓在其身下、槍托已被燒焦的衝鋒槍……
在他犧牲的地方,在三九一高地的絕壁上有一行深刻的大字:“為整體、為勝利而自我犧牲的偉大戰士邱少雲同誌永垂不朽。”
看著火光熊熊的潛伏區,兩百多名南韓士兵放心了,那裏沒有人類活動的跡象。天剛黑的時候,那火焰燒過的地方忽然響起震耳欲聾的高呼聲:“為邱少雲烈士報仇!”
五百名中國戰士隻用了幾分鍾時間就將兩百多驚得不知所措的南韓兵殺了個雞犬不留,接著,這群滿腔憤怒的士兵又打退了七個營的敵軍反撲,殲敵共達二千七百餘名。
秋季攻勢中國軍隊傷亡一點零七萬,占領敵陣地十七處,殺傷敵軍二點七萬。如果不是三十八軍白馬山失利,簡直是全勝了。
三十八軍走了麥城。
全因出了個敗類。
十四
白馬山是個要地,山東麵是平原,山南麵是聯合國軍主要軍事補給線之一。如果丟了這個高地群,美九軍將被迫後撤許多裏,這片交通網也無法再利用了。中國軍隊早想打下它,聯合國軍更是重點布防 ,滿山都是地雷、鐵絲網、坑道和混凝土地堡群,駐紮在這幾個小小山頭的有韓九師兩個營和法國營一個加強連。
四十二軍已經在這裏吃過虧了。在和三十八軍換防前,四十二軍數次攻擊過白馬山,其中一次都攻上了山頭,可衝上去後幾個小時內就吃了一萬三千發炮彈,傷亡四百二十三人竟隻殲敵三十餘人。四十 二軍恨恨不已地走後,三十八軍上來了。
老軍長梁興初戰功赫赫,已升任西海指副司令,給韓先楚當副手去了,新上任的副軍長江擁輝從未吃過敗仗,這次更想打出新主官的威風。
一百八十二門火炮,五十九門高射炮,一百二十二挺高射機槍,甚至還有十七輛坦克!
三十八軍還從未打過這麼闊氣的仗咧,從上到下信心百倍。
偏偏出了個敗類。
十月二日,三四○團七連文化教員穀中蛟投敵了,江擁輝臉上掛不住了。誌願軍吸取五次戰役後期的教訓後進行了一次大清理工作,整個一九五二年一年在百萬大軍中隻有數十人投敵,連總人數的萬分 之一都不到,可穀中蛟偏偏就是這萬分之一中的一個!更糟的是,這家夥還是突擊部隊的幹部,進攻的情況他還是知道一些的。進攻的突然性已經失去了,打還是不打?
虎將江擁輝猶豫了。
對麵的韓九師師長金鍾五大吃一驚,中國王牌軍要親自操刀攻擊白馬山?而他的部隊還在開運動會!
多年後,韓國陸軍上將金鍾五回憶:“在戰鬥打響前的兩三天,有一名軍官到我第三十團投誠。據他口供,中共軍第三十八軍已與第四十二軍換防,即將發起大的進攻……因此,我立即召開指揮官會議 ,研究投誠人員口供內容和此間情況,肯定了敵人即將發動進攻的事實,遂命令各部隊要下發充足的補給品和飲水,以保證堅持一周以上時間,加強占領‘白馬’高地左翼第三十團防線,命令預備隊第 二十八團完成出動準備。”
這樣,金鍾五和其參謀長、以後著名的死於暗殺的韓國獨裁總統樸正熙厲兵秣馬,做好了迎戰準備。
麵對嚴陣以待的韓九師,江擁輝知道這仗不好打,再打就是強攻了……
他向兵團請示怎麼辦。這時中國軍隊已打破兵團隻指揮幾個固定軍的編製,三十八軍此時隸屬三兵團,兵團司令正是王瘋子王近山。虎將王近山想也沒想:“你拿那麼大一把牛刀殺隻雞幹嗎還哆嗦?”
江擁輝受此一激,頭腦一熱,走了一步昏招。
六月十七日夜,進攻發起了。二十七分鍾驚天動地的炮擊竟隻傷了對方二十三人。唉,連“喀秋莎”都唱歌了……
《韓國戰爭史·“白馬”高地戰鬥》記載:由於預有準備,雖然中國軍隊的火力突襲“使我陣地前五至六道鐵絲網和地雷場無影無蹤,明顯地形成了一大突破口,但因我師陣地工事完備,通信線路埋入 地下,在敵炮擊時隻有二至三人受傷,有線通訊未受影響”。
韓九師配屬炮群支援炮群用一排排炮彈,將三十八軍衝擊路線上炸出一堵堵火牆。當突擊連占領離主峰還有三百米的次峰時,全連隻剩十餘人。不過三十八軍這種部隊隻剩一個人也能打仗,指導員高潤 田代替重傷的連長繼續帶隊向主峰突擊,最後在主峰南麵終於攻不動了。八挺韓軍重機槍織出一麵連耗子都鑽不過去的火網,將高潤田死死壓在主峰下麵。敵人趕不走他們,他們也拱不動敵人,兩邊就 這麼對峙著,都等著自己的增援部隊上來。
韓國人的後續部隊先上來了。
高潤田等到第二天上午九點,在硝煙縫隙中朦朦朧朧地看到一個排的人上來了。起先他還以為是自己人,再一看鋼盔下盡是黑黑的腦袋,糟,敵人,我們的戰士攻擊前首先是要推光頭的!
高潤田想也沒想,就帶著連隊的三個人、二支槍、十八發子彈狼入羊群一般撲了上去。說出來簡直像在吹牛,三十多韓國兵竟被這四個缺槍少彈的中國人活捉十二個,剩下的全給打死了!如果不是他們 送來的這批槍支彈藥,高潤田是怎麼也不能在接下來的一天中連續頂住韓九師從連到營的十五次衝擊的。
高潤田們打得好,總的態勢不好。
江擁輝投入一個營,金鍾五就拿出兩個營;江擁輝投入一個團,金鍾五就派上一個加強團。說到底,這是出國作戰,中國人補充起來怎麼也沒韓國人補充起來方便。
雙方就在幾個小高地打開了拉鋸戰。
金鍾五的三十團最先垮了,將近四千人的主力加強團二十八團又接著上。二十八團一潰散,他眼也不眨,又將韓三十九團填了進去。金鍾五有本錢同江擁輝拚消耗,“白馬山”戰鬥已經驚動了李承晚, 李承晚親自督陣,命令不停收集敗兵,緊急編成反衝擊梯隊,又從後方編練師調集上萬新兵待命,每敗下一個團就立刻補兵,增派軍官,很快恢複戰鬥力又往上一衝。打來打去,韓九師參加過北進的老 兵死得精光,連一個都沒剩下,卻總能保持每營六七百人的足額編製。
江擁輝慘了。這是在國外打仗,部隊傷亡人員全靠國內補充,怎麼能像對手那樣隨打隨補?他的麻煩馬上上甘嶺部隊又要遇到一次。國外作戰確實給中國軍隊出了不少新課題。
無奈的江擁輝隻有不斷調上新部隊替下傷亡慘重的攻擊部隊,到最後他連三十八軍頭號主力團三三四團和已是師參謀長的範天恩都用上了。可猛虎難敵群狼,三十八軍整整血戰了九天二百零一個小時, 將韓九師法國營先後打掉了九千八百人,自己也傷亡六千七百人。按韓軍一個師的編製,現在韓九師應該隻剩金鍾五、樸正熙親自率隊衝鋒了,可那四個韓國團就是滾來滾去不見少。到這時,三十八軍 已經動用十三個步兵營又兩個連了。
江擁輝冷靜了,雖然三十八軍已占領了白馬山大部分高地,但美國人已經調來大批重炮群,再打下去傷亡更大。他咬咬牙,做出了一個雖然痛苦卻又理智的決定,撤出白馬山地區!
王近山接電也長歎一聲,這員虎將也知道再打下去不利,隻得恨恨地一跺腳,同意三十八軍撤出戰鬥,三十八軍還從未打過這種半拉子仗呢。
韓九師守住了白馬山陣地,從此被稱為“白馬部隊”,成為韓國軍隊中數一數二的榮譽部隊。白馬山戰鬥是韓軍在整個朝鮮戰爭中表現最上乘的一次,不過,也就僅此而已了。
江擁輝向總部首長主動承擔了敗戰責任,三十八軍將士憋著一肚子氣總結了經驗教訓,準備再次提刀上陣滅敵雪恥。可惜,三十八軍再也沒有在朝鮮戰場上一顯身手的機會了,不久,中國萬歲軍先是到 西海岸準備反登陸,接著奉調回國,隻好看著十五軍兄弟替它在韓九師身上出掉積鬱的那口惡氣……
今天,第三十八機械化集團軍已是中國陸軍最王牌的戰略值班部隊了。它已經是一支徹底實現了裝甲化、機械化的合成集團軍,並正朝電子化信息化大步邁進。放眼全亞洲,沒有一支部隊能再與其媲美 。展望全球,能與它一決雌雄的裝甲軍團也超不過五支。三十八集團軍,這支國內戰場的勁旅,經過朝鮮那場最現代化戰爭的血腥洗禮,終於以其赫赫戰功奠定了自己在強手如林的中國陸軍中的獨特地 位。
就在江擁輝放棄白馬山爭奪戰的這一天,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朝鮮戰爭中最著名的“絞肉機”之戰在上甘嶺開始了。
在克拉克、範弗裏特所率聯合國軍六萬餘人圍攻下,要與三十八軍爭當“萬歲軍”的又一支中國勁旅——第十五軍在隻能放個把連的兩個小小山包上,殺得聯合國軍屍積成山,血流成河。這一仗殺得範 弗裏特丟官去職,退出現役,殺得王近山出盡了惡氣,直讓這位虎將衝上山頭麵南長笑:“範弗裏特啊範弗裏特,這次終於讓你知道了老子的厲害……”
十五
中國陸軍和美國陸軍永遠都不會忘掉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這一天。
那一天本是豔陽高照的晴天,但雙方參加過第一天戰鬥的幸存者卻一直以為是個陰天,因為根本就不可能散去的炮火硝煙和石屑泥粉遮蔽了整個天空……
三百二十門大口徑火炮和二十七輛坦克同時向上甘嶺597·9和537·7高地猛轟,平均每秒鍾有六發炮彈落在中國軍隊兩個連隊的陣地上,彈落處石屑翻飛,鋼片如雨,天上是百餘架轟炸機、強擊機輪番 轟炸,重磅炸彈嘯叫著衝下來將花崗岩轟成碎粉、凝固汽油彈燒得山頭烈焰衝天。短短一天時間,上甘嶺山頭就被削低兩米,堅硬的石頭山被炸成石屑山,往日用鋼釺都打不動的岩石現在一腳踩下去就 直沒膝頭……
“地獄!”
所有熬過了第一天炮擊的中國士兵都用了同一個詞來形容炮火的猛烈程度。
坑道中,幾乎所有的中國戰士都被震得滿嘴流血。一個戰士回憶,當時感覺已完全錯亂,炮彈仿佛從地下鑽出來打得腳板酥癢麻的,屁股似乎隨波飄流……一個十七歲正在睡覺的小戰士永遠也不可能再 醒過來了,他被活活震死了……
上甘嶺仿佛是被狂風駭浪拍打著的一艘隨時都會傾覆的小船。美國人的“攤牌行動”在十二日淩晨四時終於亮出了底牌!
作戰計劃的名字是範弗裏特起的。九月初,範弗裏特登上五聖山對麵的雞雄山,他指著五聖山前的兩個小高地對美九軍軍長詹金斯少將說:“看到這兩個高地了嗎?三角形山和狙擊兵嶺楔入了我軍防線 ,非拿下它們不可。”
詹金斯點頭:“是該攤開牌和共軍幹一場了!”
範弗裏特笑起來:“說得好,進攻代號就叫‘攤牌’行動吧!”
按範弗裏特的計劃,隻用五天就可以拿下那兩個小高地,他預計隻會有二百人左右的傷亡。他做夢都不會想到,在這兩個小山頭上,他用了四十三天時間,填進去二萬七千人,最後卻以他戎馬生涯最後 一戰的慘敗告終。
鄧華和秦基偉都被打了個措手不及。他們知道敵軍將發起一次較大規模的進攻,但進攻方向在哪誰也吃不準。五聖山雖然被認為是一個可能的方向,卻又沒有加以足夠的重視。這裏地形陡峭不利於敵軍 機械化部隊行動。而最利於美軍進攻的地方應該是地勢平坦的平康穀地,在那兒,三十八軍最強的一一四師和十五軍最強的四十四師聯手挽臂,鑄起了一道鐵閘……
沒想到範弗裏特就偏偏選擇了五聖山的四十五師。
進攻當天,誌願軍總部和十五軍仍未判明美軍攻擊方向,因為美軍在十五軍三十公裏的戰線上到處發起了佯攻,而此時,十五軍還在準備反擊注字洞南山和上佳山西北無名高地,幾乎所有的炮兵都調到 了這兩個方向。後來戰役結束,取得大勝的秦基偉仍檢討道:“如果我們預料到敵人的進攻方向,那麼敵人第一天就爬不上來,對敵進攻的持續力也估計不足,因此,指揮上發生錯覺。”
其實,有一個人已經泄露了天機。範弗裏特進攻前九天,韓二師一個名叫李吉求的上尉參謀越過戰線向四十五師投誠,透露了聯合國軍將要大舉進攻五聖山的意圖,可惜,情報被忽略了……
洪學智在回憶錄中記敘上甘嶺血戰首日時說:“我防禦陣地全天電話不通,情況不明。”
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是被炸醒的。當他衝出坑道,跑上真萊洞山頂眺望前沿時驚呆了,夜色中戰線上炸點連著炸點,無數此起彼伏的閃光連成一片,有兩處炸點密集得如同猛烈噴發的火山口。那是四公 裏處的597·9高地和537·7高地北山!但是,崔建功弄不清前沿的具體情況,戰前敷設的電話線已被炸成無數段蚯蚓一樣長短的廢物,連報話機都通不了……
範弗裏特的戰役企圖隱蔽得空前成功!
坑道部隊在用一切辦法同後方聯係。攻擊一開始,他們就立即呼叫僅僅千米外的營指。聯係失敗。炮火太猛烈了,步話機天線一架起就炸沒了。短短幾分鍾,儲備的十三根天線就給炸了個精光……
營部的電話班副班長牛保才視死如歸,衝進鋪天蓋地的炮火中去查線,瞬間就被上三處彈傷。這位戰士咬著牙向前沿穿行,整整一卷被複線都被接光了。到了最後一處斷線時,他的血已快流光,線也用 光了。牛保才伏下身子,還好,兩手長度剛好拉住斷頭,而人體是導電的……
牛保才一生的最後一個感覺是酥麻的電流傳遍了他的全身,在死亡的那一刻,他笑了,有電流說明修補成功了……
副團長王鳳江抓住用一條命換來的三分鍾通話時間傳達完了緊急作戰命令。三分鍾後,電話再也沒通過了……
整整一個小時的炮擊過後,美軍炮火開始延伸向中國軍隊前沿陣地後方,步兵衝鋒開始了!
防守597·9高地十一號陣地的一個十八歲小班長在坑道口的岩縫中,看到煙霧中一排排鋼盔在閃動,他舉起衝鋒槍發聲喊:“狗日的上來了,出來幹哪!”
全班都衝了出去,上甘嶺之戰就這樣打響了!
打退四次衝鋒後,這個班就剩下一個負傷的戰士了,他隻得退回坑道固守。十一號陣地丟了,這是上甘嶺之戰中中國軍隊丟失的第一個陣地。
守在二號陣地的排長急了,立刻派去兩個班反擊。一陣炮彈飛來,兩個班剛出發就被炸得隻剩五個負了傷的戰士,這下二號陣地也沒人守了。二號陣地一丟就孤立了七號陣地,這下它也完了。
幸虧最重要的九號陣地由經驗豐富的副指導員秦庚武把守。九號陣地是主峰的門戶,守住九號陣地就保住了597·9高地。秦庚武看出了幾個陣地丟失的關鍵所在,如此猛烈的炮火,陣地上投入兵力越多 ,傷亡越大越快。
秦庚武用兵如惜金,每次在陣地上隻放三個人,傷亡一個才舍得從坑道裏再放出一個。就用這個法子,秦庚武帶的三排成了整個高地的中流砥柱,僅僅隻用了一個上午,美軍步七師三十一團的兩個營就 被打掉了百分之七十的人馬,一千多名美國人倒在秦庚武的陣地前麵。僅僅血戰一個上午,美國一個齊裝滿員的步兵團就被中國軍隊一個連隊打殘廢了。攤牌作戰才開始五六個小時,範弗裏特在597·7 高地上的損失就超過了他戰前預計的全戰役損失的六七倍之多!當天下午範弗裏特隻好換上了步七師三十三團繼續進攻。可是兩個團也沒能啃動秦庚武,直到當天黃昏,秦庚武仍然帶著二十多號人守住 九號陣地……
秦庚武的苦戰,使597·9高地幾個最關鍵的陣地搖搖晃晃地撐過了上甘嶺之戰的第一天,但友鄰537·7高地地表陣地全丟了。攻擊部隊是韓二師。韓二師師長是原準備擔任韓國陸海空軍總司令的丁一權 中將,可是美國人命令丁一權必須從基層當師長幹起。中將當師長是各國軍界罕見的現象,憋了一肚子氣的丁一權打算讓美國人好好瞧瞧自己的才幹,沒想到一出手就打成了殘酷的肉搏。
一個名叫陳治國的中國戰士用身體給副連長當了機槍支架,直到被炸得屍骨無存……一個付了重傷的中國戰士孫子明抓著幾顆手榴彈撲上去,同十多名韓國兵同歸於盡。孫子明是上甘嶺戰役中與敵同歸 於盡的三十八勇士中的第一人……
韓二師以近千人的傷亡為代價,從黎明血戰到正午,七小時後終於攻上了一連主陣地。等著他們的是二十多分鍾慘烈無比的殊死白刃戰,劈斷骨頭的“卟嚓”聲、刺刀入肉的“噗嗤”聲、憤怒的狂吼聲 、垂死的慘叫聲在一連主陣地上響成一片,不斷有力竭的中國士兵拉響手榴彈、爆破筒,與蝗群般擁上來的韓國士兵同歸於盡……到了下午兩點,僅存二十多人的一連寡不敵眾,被迫全部轉入了地下坑 道固守,537·7高地地表陣地失守……
在這第一天的戰鬥中,美韓軍一共投入七個步兵營十八個炮兵營和兩百餘架次飛機,對付中國軍隊兩個連又一個排,僅炮彈即轟出了三十萬發,航空炸彈投下五百餘枚!
與此對應,兩個中國連隊則打掉了四十萬發子彈,近萬枚手雷、手榴彈,幾乎消耗光了所有戰前儲備彈藥,打壞了十挺機槍、六十二支衝鋒槍、九十支步槍,損壞武器占兩個連隊全部裝備總數的百分之 八十以上,戰況之慘烈可想而知。
上甘嶺注定將是屍山血海之戰!這一天,中國軍隊的炮火微乎其微,十五軍所有火炮幾乎全調到注字洞南山方向,準備打反擊去了。
十四日夜色降臨時,中國軍隊還未能判明敵軍進攻方向。秦基偉在四十年後回憶:“一九五二年十月十四日這一天,是我一生中又一個焦急如焚的日子。”
範弗裏特有效地迷惑了中國將領,直到十六日,他還搞了場兩棲登陸作戰演習放煙幕,到上甘嶺之戰打響三天後的十七日夜間,秦基偉還在陣中日記中記道:“在我軍陣地前,由西向東都是緊張的。”
這一天,身處刀尖浪口的四十五師師長崔建功坐臥不安,粒米未進,他的炮兵和主力全部調到注字洞南山方向去了,眼看硝煙四起,耳聽炮聲如雷,卻情況不明、手中無兵,心中焦慮可想而知,整整一 個白天他和作戰科長不停互問:“敵人到底想打多大的仗?”
黃昏時,大致情況傳來了,一三五團團長張信元打來電話,前沿已經丟了十多個高地。崔建功一聽就急了,秋季攻勢兄弟部隊捷報頻飛,到處是搶了敵人陣地的好消息,惟有四十五師在丟陣地,像什麼 話!
“夜裏反擊,把陣地奪回來!”
這是四十五師師指在上甘嶺交戰第一天下達的第一個明確命令。
當夜七點,四個連的中國士兵沒有任何炮火掩護,向兩個高地上的敵人發起了純步兵強攻,在探照燈、照明彈、信號彈亮如白晝的照射下,中國軍人和美韓軍人殺得血肉橫飛,孫占元、粟振林兩名身付 重傷的中國排長幾乎同時拉響手雷滾進了包圍他們的美韓軍人叢中……
兩方抽風般廝殺了兩個半小時後,一三五團全部奪回了日間失去的陣地。
這一天,中國軍隊傷亡五百五十人,美韓軍丟了一千九百人。
夜裏十點,崔建功召開緊急作戰會議,將反擊注字洞南山的所有力量立即轉用上甘嶺,然後將師指前移德山峴。
由是夜起,整整四十三天,上甘嶺沒有片刻寧靜,日日夜夜在雙方軍人山呼海嘯般的衝殺中痙攣。
十六
第二天,美韓軍再度猛攻,又是一整天的血戰,到日落時,兩個高地地表陣地又幾乎全丟光了……
打到第三天,四十五師已有十五個連隊投入爭奪戰,殲敵已近五千。兩個小高地上血流成河,屍積如山,上甘嶺之戰卻才拉開序幕。這天,秦基偉終於初步摸清了範弗裏特的意圖,他立刻將軍主力和軍 、師炮群全部調往上甘嶺方向……
在猝然到來的強大衝擊麵前,十五軍僅靠步兵就頂住了範弗裏特如此強悍的第一波猛攻,可謂王者之師風采盡顯。
十七日,戰鬥進入第四天,戰況越來越慘烈,炮轟彈打雷炸,鍬劈刀刺挖眼,雙方士兵就在隻能擺兩個連的小陣地上來回衝殺。戰場狹窄,雙方都隻能逐次增兵,一個連一個排地往高地上填,陣地一天 幾易其手,滿山都是血糊糊的屍體和殘肢斷臂,韓二師一個排長戰後回憶:“每當高地易手,不到一平方公裏的狙擊棱線,便被鮮血染紅了。”
鮮血泡得範弗裏特怒火衝天,隻準備二百人傷亡的仗打掉了五六千人,要奪取的兩個瘤子大的山包卻還是在中國軍隊手裏!這個固執的美國老軍人的榮譽感、自信心、自尊心受到中國軍人空前打擊。範 弗裏特跑上前沿指揮所,不斷下令,所有的命令都大同小異——進攻!將退下來的各殘部合並,再次進攻!……用中國人的話說,範弗裏特打紅眼了!打到這種程度,中國軍隊也判明了敵軍進攻方向, 誌司總部眾將一齊搖頭。範弗裏特這樣不惜血本地狂攻兩個戰略價值並不很大的小山頭,愚蠢!而且,還就不給你!就把你拖在這兒絞死你!大批的炮兵開始向五聖山集結,無數的彈藥物資開始向上甘 嶺輸送。
楊得誌打電話給三兵團參謀長王蘊瑞:“戰鬥才剛開始,不過從敵部署和進攻氣勢看,這將是少有的惡仗,楊得誌請你轉告十五軍同誌,做好仔細的工作,準備付出巨大的代價。五聖山是我們的屏障, 一定要穩穩地守住。”
“首長放心。”王蘊瑞答道:“十五軍已經開展‘一人舍命,十人難當’的硬骨頭運動!”
三兵團司令王近山得知範弗裏特在親自指揮進攻的消息後,衝上指揮所山頭大叫:“範弗裏特啊範弗裏特,這次老子要叫你知道老子的厲害!”
就在十七日這一天,美韓軍隊終於搞清了高地上中國人生存的秘密。韓二師一個精幹的中校參謀,親自帶了幾個偵察兵爬上高地,抓住了中國軍隊一個運輸員,弄清了中國軍隊是靠坑道才躲過了火力殺 傷。
十八日,範弗裏特兩個番號均為十七團的部隊——美七師二戰中參加過誇賈林島登陸戰的榮譽團隊十七團、韓國軍隊最能打的韓二師十七團(該團打響了朝鮮戰爭第一槍)一齊發起猛攻。到中午,失血 過多的中國守備部隊被迫退守坑道。範弗裏特用美韓士兵的屍體第一次全部鋪下了上甘嶺所有地表陣地。
四十五師作戰科長宋新安在向軍長秦基偉報告傷亡情況時號啕大哭,泣不成聲。
秦基偉隻好叫出崔建功:“十五軍流血不流淚,誰也不許哭!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為了全局勝利,十五軍打完了在所不惜!國內十五軍這樣的部隊多的是,上甘嶺隻有一個!”
崔建功曾是紅軍的俘虜,他原來的師長是個有名的人物,那是在毛澤東、彭德懷親自指揮的長征“奠基禮”之戰——直羅鎮戰役中,被擊斃的東北軍師長牛元峰。張學良東北軍二等兵崔建功因為出色的 軍事才華,加入共產黨軍隊後迅速成長為一個師長。他知道這種拚命仗該怎麼打。
接完秦基偉電話後,他告訴師指的人員:“打吧,老子手裏還有點本錢,夠鬼子們啃上一氣的。四十五師打剩一個營我當營長,打剩一個連,我就當連長!”
宋新安抹去淚痕:“師長,我給你當班長,過了鴨綠江我就沒打算回頭。”
十九日夜,中國軍隊四十四門重炮和二十四門火箭炮一齊怒吼,十五軍第一次大反擊開始了。
炮擊極為成功,還未鞏固陣地的美軍被炸得血肉橫飛,三個連隊的中國戰士攻勢如潮進展神速,二十分鍾即奪回地形簡單的537·7高地。
地勢複雜的597·9高地打成了一片血海。
五個連隊龍吟虎嘯地殺上去後,遇上了數十個大大小小的暗堡。機槍手賴發鈞扔掉打散架的槍支,握著手雷撲上一個地堡……年僅十九歲的苗族戰士龍世昌拖著炸剩下的右腿,拚命爬上了一個瘋狂噴吐 火舌的大碉堡,往射孔裏塞了根爆破筒,地堡裏的敵人往外推,龍世昌用胸膛抵住爆破筒,使出最後的力氣往內壓……他和地堡內的敵兵一樣什麼也沒剩下……他的連長李寶成就在不遠處看著他的行動 ,他回憶說:“唉,那麼好的一個兵,什麼痕跡也沒剩下,就那麼火光一閃消失了,當時我連滴眼淚都沒掉。死人太多了呀,心腸也硬了,哭不過來的。但是我很感動,當時隻說,真勇敢,龍世昌真勇 敢……”
攻到零號陣地上時,天快亮了,不遠處的崔建功聽著597·9高地上凝固了一般的槍炮聲,歎了口氣:“今晚看來沒指望了。”
在他說這句話時,一個名叫黃繼光的士兵拖著已經流幹鮮血的身體,沉重地撲向了高地上最後一個敵軍大地堡的槍眼,黃繼光的指導員馮發慶在美軍機槍被堵住的那一瞬,撕心裂肺呼喊著衝上地堡,往 裏麵灌了整整一百發機槍子彈,然後扔掉機槍抱住了胸腹部被打了個海碗大窟窿的黃繼光。連長萬福來驚異地看到,黃繼光身上撲上地堡前的7處彈傷竟無一處流血,連地堡前都沒有一絲血痕,這位英雄 戰士身上的血在最後一撲前早已流幹了。按醫學理論,他的肉體早已死亡了,他是完全靠意誌力和使命感完成這驚天動地的壯舉的!
迄今為止,中國軍隊隻有楊根思和黃繼光這兩名基層官兵榮獲了“特級英雄”這種最高等級榮譽。今天,英雄生前的連隊已被中國軍隊命名為黃繼光連,每天晚上點名時,連長首先呼喊“黃繼光”,全 連戰士便氣撼山河地答聲:“到!”
十七
黃繼光用生命撲熄的戰火隻停頓了一個小時,便更加凶猛地燃燒起來。天亮時,三十架美軍轟炸機一起編隊進入上甘嶺上空進行地毯轟炸,四十多輛重坦克配合重炮群猛烈轟擊,之後是由督戰隊用槍逼 著的一坨坨步兵開始衝擊。
克拉克、範弗裏特殺紅眼也輸急眼了,他們決不願相信用兩個師攻擊中國軍隊兩個連隊的陣地都不能成功,而且還付出了駭人聽聞的傷亡!
到這時,聯合國軍已經投入十七個營的兵力,傷亡已逾七千,近百個連隊打得每連不足四十人!
美國記者威爾遜驚恐地向國內報告了他看到的情景:
“一個連長點名,下麵答‘到’的隻有一名上士和一名列兵。”
美聯社記者倫多夫報道:
“那些出發時兵員足額的部屬,今晨回來時,隻剩下幾個少得可憐的殘餘。那些最精幹最勇敢的軍官們看到這樣驚人的損失,都哭了起來。”
一個韓國連隊接防一個美軍連隊時看到,接近兩百人的美軍加強連“從陣地上下來的還不到三十人,隻背了五支槍。有一半的人沒帽子,蓬頭散發,滿身是泥,簡直不像個人樣子。其中有四個人抬著具 屍體,一發炮彈落下來,在老遠的地方炸了,可他們嚇得扔下擔架就沒命地跑。”
僅在黃繼光犧牲的大反擊之夜,四十五師就上報殺敵二千五百名。第二天,中國軍隊一個觀察所發現,僅在597·9高地正南麵的山溝裏,美國人一次就拉走了三十卡車的屍體!
美國俘虜告訴中國人:“聯合國軍參戰的十八個營,每個營、連都輪番打了兩三次。美十七團第一天即傷亡過半,有一個連隻剩下一個少尉!
美國人民正在為美國政府的侵略政策付出沉重的代價。
克拉克、範弗裏特為了在這場未有預料到的血戰中保住顏麵,拚命強撐著維持進攻,被迫把整團的韓國新兵補往美七師,當打垮了的美七師後撤到西方山時,正在那一帶四處點煙放火、策應上甘嶺的十 五軍四十四師抓了美七師十二個俘虜,其中竟有六個是韓國兵!
中國將領們樂得合不攏嘴,這可是美國犯蠢,把肥肉送到嘴邊了。
鄧華打電話鼓動秦基偉:“目前敵人成營成團地向我們陣地衝鋒,這是敵人用兵上的錯誤,是殲滅敵人於野外的良好時機。應該抓緊這一時機,大量殺傷敵人。”
隻是,四十五師也已經拿不出一個完整的營了。秦基偉發出號令:“婆娘娃娃一齊上!”
十五軍大批勤雜人員、機關幹部應聲彙入了衝鋒的行列……
二十日,雙方來往十幾個回合之後,損耗過大的中國守備部隊終於無力反擊,再次轉入地下坑道防守。
當夜,鄧華下令:“我前沿部隊全部退入坑道。”
互相打得頭破血流的兩個對手都累得坐在地上喘氣,一時半會之間,想大打也沒力氣了,上甘嶺戰役的第一個高潮過去了……
“絞肉機”並未停止轉動,隻是轉慢了些,這是在為更瘋狂的高速旋轉蓄力……
秦基偉在沉思,七天血戰,四十五師獨自挫敗了敵人兩個王牌師的進攻,這本身已是巨大的勝利,但下一步怎麼走?
久思之後,秦基偉嘴角浮出一絲微笑——上甘嶺的部隊已經轉入坑道,就先用坑道戰拖垮敵人,然後發動決定性的大反擊!
十八
艱苦卓絕的坑道作戰開始了。幾乎所有的中國人都在電影《上甘嶺》中了解了那些場麵,但是,老兵們都說,《上甘嶺》中的坑道是真實戰鬥中不存在的天堂,真正的上甘嶺坑道比電影裏肮髒一百倍, 血腥一千倍,殘酷一萬倍!
美國人、韓國人踩在中國人頭頂上,時刻提防著腳下的中國人殺出來給自己致命一擊,便窮盡人類智慧所能想出來的辦法去破壞那大大小小近百條坑道,曲射炮吊射,噴火器火燒,硫磺彈煙熏,鑿孔裝 藥爆破,賣力地推來巨石堵住洞口,用碉堡、鐵絲網封住洞口……
坐在美國人、韓國人屁股底下的中國人不但時刻要注意打掉敵人破壞坑道的企圖,到了晚上還爬出來四處夜襲,讓對方不得安生……
坑道裏的環境是非人的,烈士遺體、輕重傷員、戰鬥員、武器彈藥、各種保障器材、糧食……擠在一小長條極狹小的空間內生活戰鬥,那是個什麼滋味?連氧氣都不夠吸!隻好輪流到坑道口提著腦袋吸 口氣以防窒息……美國人驚奇地發現,有一個地方竟冒出一股高達一米多的白色氣柱,跑過去一看發現一個隱蔽得極巧妙的坑道口,這股一米多高的白色氣柱竟是坑道裏麵中國人身上的汗氣冒出地麵後 凝結而成!坑道裏是什麼氣味?什麼溫度……還缺物資,糧食、彈藥、醫藥什麼都缺,尤其缺水。人體重量的百分之七十是水,沒吃的能活七天,沒水隻能活三天,缺水比敵人還可怕。
坑道裏沒水。
先吃牙膏,然後喝尿,最後用性命為代價出去搶幾壺水……
秦基偉、崔建功急了,沒糧沒彈沒水就沒有坑道,後勤戰士每天夜裏都背著寶貴的物資和水爬向坑道,往往豁出幾條命才送得進去一壺水,一袋蘿卜……
洪學智回憶:“戰鬥緊張時,一個團作戰,需要兩個團負責運輸作戰物資。由於敵人炮火密度每公裏正麵達二百九十九門,加上大量的航空兵、坦克及火炮,在從前沿到戰術縱深二十公裏的地域內構成 了層層火網、火牆,實行晝夜不停的嚴密封鎖。火線運輸人員把物資運上去,把傷員運下來,往往要通過幾十道封鎖線……在接近坑道時,距敵人隻有二三十米,往往三麵受敵人地堡群、探照燈的封鎖 控製。我地表陣地被打成一米多深的石粉末,有的陣地被打斷,坑道被打短,以致運輸人員經常迷失方向,找不到道路和坑道口,誤入敵人陣地。運輸部隊一個排四五十人把物資送上去,隻能剩下二三 人回來。”
有些坑道部隊吃多了蘿卜燒心,希望換蘋果。十五軍星夜從平壤一帶買來三萬多公斤蘋果,四十五師下令:“凡送上一簍蘋果者,記二等功一次!”
三萬多公斤蘋果隻有一隻闖進了坑道!這隻蘋果是個幸運兒。
它引出了一段驚人美麗的故事。幾十個中國士兵互相轉了兩圈還沒把它吃完……今天,這隻終於盡了職責的幸運蘋果早已進入了中國的小學課本……
除了物資,坑道裏還需要不斷補兵。天天打仗,天天死傷,不及時補員,坑道人員死光之時,上甘嶺可就真要落到美國人手裏了。一個又一個中國連隊在黑夜中舍生忘死地爬向那炸得早已麵目全非的坑 道口,在那些匍匐前進的中國戰士身下是無數斷手殘腳、沒有形狀的屍體;在他們周圍是密集的炮火封鎖區,他們中的許多還沒有到達坑道就成了那些屍體中的一員……
連秦基偉的軍警衛連都上了坑道。連隊指導員王虜在抗戰中就給秦基偉當警衛員,數次救過秦基偉的命,兩人感情極深。王虜上去時,幹部部副部長悄悄告訴他:“王虜啊,軍長要你當心炮火,他要你 活著回來。”
身高一米八幾、長得極帥的王虜很自信:“轉告軍長,我一定活著回來。”
王虜再也沒有回來,九十六人的警衛連隻有一個副排長帶了二十四名戰士衝進了目標坑道,其餘的人全部倒在了一千五百米寬的炮火封鎖線上。
秦基偉立刻派人收屍,除了彈坑外什麼也沒找到……
二十四日,秦基偉的報告使誌司領導震驚不已。此時四十五師的傷亡情況已經出來了,在兩個僅有三點七平方公裏的小山頭上,四十五師傷亡已過四千人!
七天就在兩個巴掌大的高地上打殘廢了一個精銳步兵師!
連慣打大仗、惡仗的王近山都倒吸了一口涼氣,當夜,王近山目光炯炯地看著秦基偉:“兩個方案:一是打,二是收。”
讓王近山說出“收”這個字可是難於登天的。
“堅決打下去,我們苦,敵人更苦。”秦基偉緩慢地說著。
王近山聞言大喜,咬牙切齒道:“隻要守住上甘嶺,要什麼給你什麼!”
三兵團六十七門大口徑火炮立刻向五聖山出發,一千二百名新兵補充給了四十五師……
秦基偉在軍作戰會議上斬釘截鐵:“目前整個朝鮮的仗都集中在上甘嶺打,這是十五軍的光榮!……我們已經打出了很硬的作風,咬著牙再挺一挺,敵人比不了這個硬勁。上甘嶺打勝了,能把美國軍隊 的士氣打下去一大截……上甘嶺戰鬥要堅決打下去,就是要跟美國人比這個狠勁凶勁,這是朝鮮戰場全局的需要!”
不但三兵團支援十五軍,整個誌願軍都在支援十五軍。誌司命令十二軍調往五聖山,隨時作為十五軍預備隊加入戰鬥,誌願軍後勤司令部運用了一切運輸手段,日夜不停地往五聖山搶運彈藥,十五軍需 要什麼馬上就收到什麼……
各部隊紛紛向當麵之敵發起小反擊策應十五軍,四十五師的同胞大哥四十四師更在西方山打得四處冒煙起火。師長向守誌,這位以後的南京軍區司令員,慢條斯理地往聯合國軍身上狠捅,打到上甘嶺戰 役結束,向守誌竟還在舞刀弄槍,最後他不但殲敵四千,還將防禦陣地一舉前推十一公裏,極大地改善了平康地區的防禦態勢……
範弗裏特傻眼了。他怎麼也沒想到中國人這麼難啃,上百萬發炮彈、幾千顆炸彈和近萬條生命竟然換不來中國軍隊兩個連隊的陣地。他既感羞恥更感憤怒,美七師已經被打殘了,換下來!
他又拿出了剛守住白馬山的韓八師。
全世界都在關注著那兩個小小的山頭……
中國國內的大小報刊、廣播連續兩個月的頭條新聞都是上甘嶺……
上甘嶺就這樣從一場小戰鬥打成了一場被世界聚焦的大戰役。
三十日中午十二時,在十天的坑道戰之後,中國軍隊終於完成了準備。誌願軍將領們運籌已久、坑道戰士望眼欲穿的大反擊開始了,上甘嶺戰役進入第二個高潮!
一百三十三門大口徑火炮,三十門一百二十毫米重迫擊炮怒吼了四個多小時!
一個炮手一連拉斷三根拉火繩,最後接了根鐵絲……隨著數百根炮管的伸縮顫動,堆積如山的炮彈頃刻狂奔著向高地上的敵軍陣地砸下……一個運輸兵放下差點壓斷脊骨、扛了十幾裏路的四發榴彈看傻 了眼,然後又哭又笑地怒罵炮兵:“老子們驢樣的扛,你們竟然這樣打……”一個滿臉熏得漆黑的炮手露出一口白牙:“留著炮彈生崽呀,都送給美國人去!”
坑道裏的中國士兵被震得東倒西歪,卻歡喜得大叫:“來吧來吧,再多來些……”
中國炮兵在戰爭中已經同強大的對手較量出了出神入化的技藝。狂射四個多小時後,中國炮兵停止了轟擊,韓國士兵哆嗦著開始搶修工事。一個半小時後,正當韓國兵幹得漸入高潮時,中國炮兵再次突 然怒吼五分鍾,炸得那些修工事的韓國兵連同鐵鍬一起飛向天空……
五分鍾後,炮火向縱深轟隆隆打去。十五軍的步兵部隊開始搖旗呐喊,猛吹衝鋒號,幾十顆標誌著中國步兵衝擊開始的信號彈也飛上了天空。炸剩下的韓國兵再次從掩蔽部裏心驚肉跳地爬出來進入陣地 ,等著他們的是突然折回來的又一頓炮火,中國的炮兵們在和韓國兵開玩笑!
這樣來回打上幾次,韓二師的守備部隊都快折騰光了,但真正的炮火大餐還在後麵。
二十二時,“金日成的大嗓門”也開始吼叫了。二十二門“喀秋莎”火箭炮在八秒鍾內將三百五十二發火箭彈射向敵軍縱深地區和縱深炮兵陣地,美國炮兵們被數千度的高溫烤成焦灰,敵軍縱深炮火被 打啞了……是時,虛弱得自己都上不了廁所的崔建功被兩個參謀架出待了七天七夜的指揮所透氣。他坐在地上看著“喀秋莎”炮戰的壯觀場麵張不開嘴,說不出話,好半天才回過神來:“哦呀,如果打 仗不死人,世上沒有比這更好玩的遊戲了。”
二十二時二十五分,中國步兵猛虎出山般攻擊了。坑道部隊同時躍出配合,四十五師和二十九師轉隸過來的攻擊部隊共十一個連一起猛攻兩個高地。戰鬥打得異常殘酷,經過十天的構築,美韓軍已經修 築了大量工事!中國軍隊一個排攻擊一次就所剩無幾,一個連隊打光了立刻又衝上去一個連隊,沒有一個膽小鬼。火光中,前麵的戰士倒下了後麵的接著上,兩眼炸瞎的戰士王合良背著兩腿炸斷的副班 長薛誌高往上衝……驚天動地的英雄主義壯舉到處都是……
王近山說過:“要有巨大傷亡的準備,每個戰士不僅要準備當班長、排長,還要準備當營長、連長!”
果真如此,剛參軍三個月的戰士立刻就打成了連長……
仗打瘋了!
淩晨二時,一千五百多韓國兵倒在597·9高地,其中四個連隊竟無一人逃出!中國軍隊的紅旗再次高高飄揚在這個血光衝天的高地主峰上!
當夜,二千條麻袋和從相對平靜的西線三個軍火速搜集的手榴彈、手雷被突運上了597·9高地。這一夜,中國軍隊的運輸線發了狂,光彈藥十五軍就拉了一百四十四卡車!
韓二師師長丁一權怒氣衝天。他馬上要升任軍團長,決不能在這關鍵時候打敗仗!
天剛亮,韓二師三十一團和埃塞俄比亞營聯合發起反攻。七個小時後,597·9高地依然紅旗招展,韓軍三十一團就此退出戰爭。它的人死光了,直到戰爭結束這個團都沒能恢複元氣。
從非洲萬裏迢迢跑到朝鮮的埃塞俄比亞營,隻能編成埃塞俄比亞連了。
為了消滅他們,這一天十五軍打了三十餘萬發子彈和二點一萬發炮彈,扔了三萬顆手榴彈、手雷,二百六十根爆破筒,這是中國軍隊在上甘嶺戰役中日彈藥消耗量最高紀錄!
美九軍軍長詹金斯少將隻得命令停止進攻,他將韓九師三十團轉給了丁一權:“明天一定要奪回珍妮·羅素山。”
仗打到這種時候,雙方軍隊很大程度上已經不再拚戰略戰術了,現在他們拚的是勇氣、是決心,一句話,他們拚的是軍威!
雙方都不願在這兩個世界關注著的小山包上丟臉,他們要向世界、也要向對手證明:我才是最強的!
沒有這口氣撐著,美國人是決不會打這種可怕的、被林彪稱為“肉磨子”的仗的,後來,連克拉克都痛苦地承認“這個開始為有限目標之攻擊,發展成為一場殘忍的挽救麵子的惡性賭博……”
韓九師師長金鍾五回憶,親自製定了“攤牌作戰”計劃的範弗裏特在上甘嶺大戰期間,幾乎每天都來視察他的部隊,範弗裏特實在不肯咽下恥辱……
十九
十一月一日,伴隨著僅次於戰役第一天的猛烈炮火,剛挫敗了中國王牌三十八軍進攻的韓國“白馬師”三十團,兵分四路再次猛攻597·9高地,從早上到晚上,一連發起了二十三次營連規模的集團衝鋒 。迎接他們的是十五軍無窮無盡的炮彈、手雷、手榴彈。這一天被秦基偉稱為“最痛快的一天”。白馬師被中國軍隊殺得屍橫枕藉汙血橫流!韓軍三十團團長、不久要出名的林益醇黃昏清點部隊,一千 五百人已經回答不了長官的點名了!而十五軍卻意猶未盡,當夜增援上去的兩個連又衝出去奪回了597·9高地所剩下的全部陣地。
就在這天夜裏,那個創造了五次戰役時於敵後九十公裏被圍,卻全身而退的奇跡的團隊,由中國工農紅軍第一軍團第一師第一團發展而來的十二軍三十一師九十一團開始加入上甘嶺戰鬥。四十五師已經 拚得隻能防守四五個班排級陣地了。
第二天,中國未來的空降兵們和美國空降兵交手了。輸急眼的範弗裏特竟然拿出了集團軍最後一支戰略預備隊,空降第一八七團!
在朝鮮戰爭的很多關鍵時刻,都能聽到這個美國空降兵團隊的名字,他們是美軍在朝鮮戰場上的消防隊。一八七團有四千多名官兵,原為美軍最著名的空降師八十二空降師(今天,我們在所有美國參加 的戰爭中,首先聽到的就是這個師的番號)的第五○五團,這是美國傘兵的元老團,當初如果不是麥克阿瑟堅決要求,美國參聯會根本就舍不得將這個團放到朝鮮。而範弗裏特竟拿這樣的精銳傘兵來幹 普通步兵的“髒活”,可見其頭腦已發燒到何種地步!
美國最精銳的傘兵也啃不動十五軍的陣地。後來十五軍回憶,一八七空降團打得比美七師任何一個團隊都頑強。剛剛對巨濟島中朝戰俘進行了屠殺的美國傘兵們悍不畏死,一波接一波往上衝。但四十五 師更聰明,陣地上隻有幾個兵,多的是炮火,火山爆發似的炮火淹沒了一八七團的一次又一次進攻,一直到當日下午四點,一八七團才蠻勇地衝上了十號陣地。但中國兵更狠,十多個戰士跟著炮彈的炸 點,亡命地反過來跟美國傘兵們眼瞪眼一陣對射,把陣地又奪了回去。
這天晚上五點,美國空降一八七團發動了最後一次猛攻。十五軍一個步兵連的指導員劉懷珍回憶:“兩個連的美軍為表示決一死戰,一排一排互相用繩子拴住胳膊,跟拴螞蚱似的串成串,壓陣的是戴白 色袖章的督戰隊。誰敢後退一步就地槍決。”
兩個中國士兵分別端著並聯爆破筒,在瓢潑般撲來的彈雨中搖搖晃晃地栽向美國螞蚱群中……這兩名士兵一名叫朱有光,還有一名叫王萬成,他是電影《英雄兒女》中那位與敵同歸於盡的王成的原型之 一……
這一天,中國軍隊又消滅了一千五百名敵軍,自己僅傷亡一百九十名,誌司專門為此發來嘉獎電:“這樣打下去,必能致敵死命!”
這是毛澤東的聲音!
一九五二年十月二日是四十五師極為自豪的一天。中國惟一的空降部隊十五軍,還是步兵時就在那一天打敗了美國同行……
血戰竟日,美韓軍寸土未得,當日夜,十二軍九十一團團長李長生上了陣地,他發現高地上有多達十幾個連的建製部隊。為避免引起指揮混亂,他決定將九十一團九個連分九個梯隊打車輪戰,一個連隊 打一天,不管傷亡如何就撤下去休整,連長則留下來做後一個連長的顧問,結果仗打得又漂亮又有序。
十月三日,敵軍隻打到下午十七點就收了手。
十月四日,已摸到敵人進攻規律的李長生與火箭炮團協同,在他派出的偵察兵指示下,當日淩晨四時半,火箭炮全團齊射,上千發炮彈頃刻間轟平了敵軍每天進攻前集結的樹林。中國軍隊一直搞不清美 韓軍隊永遠也不會透露的、在這次炮擊中的真實傷亡數字,隻知道,往日清晨發起進攻的敵步兵這一天直到中午十二點才發起攻擊。前麵的人都死光了……
到了第二天,十月五日,下午三點敵軍就不打了,幾乎所有關於上甘嶺大戰的中國著作中都會提到這一天的戰場奇觀。在這天聯合國軍最後一次集團衝鋒被粉碎時,一架低空支援步兵衝擊的美軍F-51強 擊機與中國軍隊一顆彈道很低的地炮榴彈相撞,昏黃的天空立刻炸開一個極其炫目刺眼的光團,刹那間彌漫在硝煙中的整個上甘嶺戰場一片輝煌,接著,無數片火紅的金屬殘片砸在美軍進攻人群中,嚇 得美國兵掉頭扔掉拖住死屍腳脖子的繩子鼠竄而去,連中國士兵一時間被這極恐怖的戰場奇觀震駭住了……
從此,美機再也不敢在上甘嶺上空低飛。在這場戰役中,中國地麵部隊和高炮部隊擊落擊傷了二百七十架美機。
這天下午,渾身纏滿繃帶的基裏上尉告訴前來慰問傷兵的範弗裏特:“我們被打得落花流水。我身邊的無線電員和中士都陣亡了。而我連前去增援的六連隻剩下十幾個人。那裏根本沒有藏身之地,中國 兵發射的迫擊炮彈每秒鍾一發,可怕極了。”
範弗裏特深深低下了頭……
二十
當日夜,十五軍四十五師步兵部隊開始撤出597·9高地,開往後方休整,隻留下炮兵、通訊、觀察、後勤機構保證十二軍堅守597·9高地並反擊537·7北山,四十五師的血已經流幹了……
十五軍另兩個師還有各自的任務,中國軍隊開始以戰役預備隊十二軍為上甘嶺作戰的主力了。
十二軍,中國軍隊又一支虎賁之師,代軍長是紅安將軍肖永銀,這是個打仗極其聰明從不吃虧的角色,號稱“橫掃八百裏”。軍副政委是以後在“文革”著名謎案中死亡的公安部部長李震,副軍長是名 將李德生。
十二軍入朝後在五次戰役中憋了一肚子氣。雖然以後仗越打越漂亮,可惜還沒幹個名震四方的活兒給兄弟部隊瞧瞧,上甘嶺這機會可不會再放過了。隻是肖永銀認為,為便於指揮,十二軍隻出部隊,不 插手上甘嶺戰役的指揮,王近山見愛將說得有理,遂同意。可是肖永銀顧全大局的舉動險些埋沒了十二軍的功勞,公眾輿論隻知十五軍打了上甘嶺,鮮有人知配屬十五軍的十二軍部隊打了上甘嶺的後半 截。
十二軍副軍長李德生受命率三十一師趕赴德山峴,替下了已經走不動路的崔建功,其建製轉隸給十五軍統一指揮。
第二天,十月六日,美國第八集團軍新聞發布官坦率地告訴世界:“到此為止,聯軍在三角形山是打敗了。”
因為一張與赫魯曉夫握手的照片而毀於“文革”的驍將李長生,用三天時間穩住了597·7高地。從此,這個高地被穩穩地控製在中國軍隊手中。
同一天,沮喪的杜魯門離開了白宮,他所有的政治聲譽都已毀於這場失敗的戰爭,在他離開白宮之時,竟連一場戰鬥都還沒打贏……
同一天,艾森豪威爾入主白宮,中國軍隊用597·9高地的勝利作為對他的歡迎。
現在,就剩下537·7高地地表陣地還在美韓軍手中了。
537·7高地是聯合國軍在已經遭到巨大失敗的“攤牌作戰”中能撈到一點麵子的惟一一根稻草。珍妮·羅素山打不下來,救住“狙擊兵嶺”也可以下台了。如果十五軍不再對537·7高地反擊,上甘嶺戰 役很可能就此結束了。
鄧華、王近山、秦基偉等中國將領不幹,他們下了決心,非在這次戰役中把美國人打怕打服,打得在全世界麵前丟盡臉麵不可。
十一月十一日下午四時,炮火映紅了雨雪交加的上甘嶺,十五軍近百門火炮在一小時內向537·7高地傾瀉了上萬發炮彈,創造了戰役期間每小時發射炮彈量的最高紀錄。趁著天氣不好,敵機不能出動, 十二軍九十二團一個營又兩個排的步兵,在紛飛的雨雪中向537·7高地猛撲過去。
九十二團團長李全貴提心吊膽,團隊上得太倉促了!部隊長途行軍開到五聖山才三天時間,地形不熟,彈藥不足。但反擊實在不能再拖下去了,韓軍日夜加固工事不說,高地上的坑道部隊上十多天來都 沒有得到任何支援,七號坑道已有十七人凍餓而死,再不救出他們,恐怕一個都剩不下了,那時仗就更難打!
好在李全貴練出了一群猛虎,盡管好多班排長連攻擊目標都搞錯了,但憑著極其出色的單兵作戰技巧和小兵群戰術,九十二團攻擊部隊仍在一片混亂中用手榴彈炸下了537·7高地全部陣地。
上甘嶺是考驗輕武器的最佳試驗場。由於環境極其惡劣,打的又是麵對麵的交手戰,單兵爆炸武器成了士兵的最愛。中國兵最寵的就是手榴彈和威力更大的“防禦手榴彈”,反坦克手雷和爆破筒更是愛 物。有的中國兵連槍都不要,渾身上下纏滿手榴彈手雷,就這樣邊炸邊衝,邊衝邊炸,硬是將537·7高地北山炸得翻了身,一批批南韓兵就這樣倒在雨點般扔過來的手榴彈、手雷下。
第二天,韓二師三十二團再次亡命攻上來。九十二團守到下午五點,又幾乎丟光了陣地,此時剛拉上陣地一天的團隊傷亡已達六百多人。陣地上僅存的中國士兵與南韓軍廝殺一天,保住了幾個立腳點。 到了晚上,不屈不撓的中國人又攻上來了。李全貴這次把搞運輸的二營都拿出來了。二營一陣衝殺,除了七號、八號兩個小陣地,又奪回了其它地盤。此時九十二團隻打了兩天就傷亡一千四百人。李德 生隻好痛苦地拿出了又一個主力團九十三團。
九十三團是赫赫有名的“朱德警衛團”,前身是八路軍總部警衛團,這個精銳團隊也隻打了三天就殘廢了,仍然沒有保住完整的537·7高地,七號、八號陣地仍在敵手。這是兩個根本沒有任何價值和堅 守條件的小高地,隻能各放一班人,上去就送死。爭奪這兩個陣地純粹是為了替朝鮮多保住一點國土。後來據統計,在這兩個巴掌大的陣地上,與敵同歸於盡的中國英雄就有十多人。
李德生無可奈何地拿出了第三個團,武效賢的一○六團。武效賢是肖永銀的愛將,肖永銀打仗以刁猾奸狡著稱,武效賢當然也不是善茬子,他是王近山親點入朝的團長。
李德生屬意讓武效賢攻掉上甘嶺戰役的尾巴:“再不上別的團了。幾個主力團拚光了,以後怎麼辦?你們一○六團準備打到底,收攤子吧。我再補給你一個營。”
武效賢胸挺得老高,屁大一個高地,四個營還守不住?
衝上炮火衝天的北山,武效賢才知道上甘嶺戰役的尾巴不好收。山頭上的陣地早炸平了,幾十天殘酷的戰鬥後,保命的坑道絕大部分都打塌了。這是最要命的事,光禿禿的山頭上擺多少部隊炸不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