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我這裏走來,雖然我的眼睛裏此時已經充滿了淚水,但我還是認出了她的樣子。
我的心此刻已經快從我的嗓子眼裏跳出來了,我感到自己就要暈過去了。
我的母親從我旁邊走了過去。我靠在路邊的一棟房子的牆上試圖調整一下呼吸,鹹澀的淚水已經流到了自己的嘴裏,我感到似乎像是血流到了那裏。我知道再過幾分鍾我的母親就會從原路回來。
我有些想跑開,但是卻怎麼也提不起自己的腿,我隻好呆呆地站在原處,看著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
過了一會兒,正如我所預料的,我母親再次出現在了路上,她的身影在漸漸加深的夜色裏緩緩地走著。她離我越來越近了,我不敢移動自己,生怕會嚇到她。但是我再也按捺不住了,我鼓起勇氣向她開口了。
“媽媽。”
她停了下來,我向前走了幾步,接著我看到她幾乎快暈過去了。那桶牛奶已經掉到了地上,我用顫唞的手一把抓住了她。她的喉嚨裏發出一聲長長的歎息。
我攙著自己快要昏厥過去的母親向家門口快步走去,在那裏一個年輕人剛剛從裏麵出來了,他是我的弟弟。他看到了我們,接著喊了起來:“爸爸,有人把媽媽扶回來了!她病了!”
幾個小時過去了,我依舊一動不動,默然無語地坐在家人中間,他們正在注視著我,他們的目光仿佛像是已經忘記了地球還是圓的這個道理了。我看到在壁爐上有一幅我非常年輕時拍的照片。在照片旁邊放了一個小花瓶,花瓶裏有幾支枯萎的鮮花。
我慢慢地和家人講述著自己這幾年的經曆。但是我們都需要花費很多時間來恢複那些原來的生活——無論是那些等待我的家人,還是曾經如此盼望回到這裏的我。
我知道自己的歸來讓家裏的每個人都需要時間來適應,那些街坊鄰裏一定不能太快地知道我的回來,我們這個家庭的快樂現在還暫時是個秘密。在以後幾天裏,我幾乎都在昏沉沉地睡著,我住在我一個姐姐的房間裏,她在我沒有回來的時候已經出嫁了。
我將在不久後參加法國軍隊,我這樣一個微不足道的戰敗國士兵將成為他們中的一員。再次參軍將有助於我慢慢地從過去的痛苦回憶中恢複過來。當然我這樣一個該死的德國佬已經得到了太多的寬大。我過去受到過的訓練讓我在那些新兵裏輕易地成為最出色的一員,但是我也必須保持自己的低姿態,盡量不去得罪任何人。我知道將會見到那些曾經恨惡我的人和那些願意用自己寬容接納我一切的人。
我的父母不允許我向外人提起自己的過去。
我現在專注地聽著那些原先是我們對手的英雄們的故事。
那些充滿了怨恨的人們將不會饒恕我的經曆,他們隻是將我的過去看做是一種愚蠢或是一些必須被迫究的錯誤。而其他的人則有一天會懂得:在戰爭裏,雙方的士兵都是能夠遵從同樣的美德或生活的原則的,戰爭的痛苦是不分語言和國界的。
本來計劃在法國軍隊裏服務3年,但是我隻待了10個月就提前退伍了。雖然我以為自己身體還算可以,但結果還是生了一場大病,並最終被批準提前退伍。
在我退伍之前,我參加了1946年在巴黎舉行的一場盛大的遊行。遊行中有一段長長的靜默時間讓人們紀念那些在這場戰爭裏死去的人,在那個時刻,我把這些名字在心裏麵默默地誦讀了出來:
恩斯特·紐巴赫、林森、維爾納、魏斯雷德、普林斯、索爾瑪、豪特、奧林海姆、斯佩羅夫斯基、斯邁倫、敦德、凱勒曼、弗萊維希、巴勒斯、弗洛施、烏滕貝克、西門雷斯……
我拒絕把葆拉的名字加到這個名單裏麵。我也永遠不會忘記霍爾斯,或是林德伯格,或是費漢姆,或是沃勒斯,他們的名字與回憶永遠留在了我的生命裏麵。
但是有一個人我必須要忘記,他的名字叫做蓋伊·薩傑。
譯後劄記
蓋伊·薩傑 [法國]
[出自《被遺忘的士兵——一個德國士兵的蘇德戰爭回憶錄》] 1967 //思//兔//在//線//閱//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