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老太君嗬斥道:“住口!咱們是有身份的大戶人家,怎麼可以做那種仗勢欺人的事情?!怎麼說,咱們都和那孩子做了半年的鄰居了,將來也還會繼續再做鄰居,萬萬不可把人給得罪了。古人說得好,與人方便,自己方便。鄰裏之間,不論身份,都應當和睦相處,互相照應,才可以大家太平,大家安樂。唉,你們這些孩子啊,年輕氣盛,盛氣淩人,將來遲早會因此吃大虧……”
馬老太君訓斥兒子的聲音漸漸模糊,元曜已經被人抬入客房中休息了。
元曜睡得迷迷糊糊,做了一個縹緲的夢。
在夢裏,他走在一片樹林中。前麵不遠處,有一個小山崗,山崗上躺著一個書生,他正在“哎喲哎喲”地叫喚。
元曜奇怪,走上前去,問道,“這位兄台,你怎麼了?”
書生一直閉著眼睛,聽見有人問他,歎了一口氣,道:“唉!我的眼睛疼得厲害。這位老弟,你能幫幫我麼?”
元曜有些為難,道:“小生不懂岐黃之術,不知道怎麼醫治眼疾……”
“不懂醫術沒關係。老弟,你幫我看看,我的眼睛裏長了什麼東西,疼得受不了了喲!”
元曜心生憐憫,道:“上半夜,小生光著腳走山路,腳很疼,還流血了。腳痛尚且讓人不能忍耐,更何況是嬌嫩的眼睛?兄台,小生不一定能幫得上忙,但是可以替你看一看究竟眼裏長了什麼。”
“多謝老弟。”書生歡喜地道:“老弟你如果替我治好了眼疾,我就送你一雙鞋子。”
元曜坐在書生旁邊,讓他睜開眼睛。
月光下,書生緩緩地睜開了眼睛,他的眼中沒有眼珠,幾株雜草從他的眼眶中慢慢長出,還有一隻蚱蜢從中跳出來,詭異而可怖。
“我的眼睛裏長了什麼?”書生急切地問元曜。
元曜嚇得兩眼翻白,暈了過去。
元曜醒來時,已經是上午光景。陽光燦爛,鳥鳴山幽,他正躺在一片荒草叢中,頭上是一棵如傘的樹冠,沒有華麗如宮闕的馬府,也沒有眼裏長草的書生,甚至連白姬和離奴都不見了。
元曜吃了一驚,道:“白姬,離奴老弟,你們在哪裏?!白姬,白姬你在哪裏?!”
“軒之,不要吵,讓我再睡一會兒……”白姬懶洋洋的聲音從頭頂傳來。
元曜循著聲音抬頭望去。一條手臂粗細的白龍正盤在樹枝上睡覺,白龍的眼簾微闔著,鼻翼輕輕地翕動,它通體雪白晶瑩,犄角盤旋如珊瑚,身體柔軟如雲朵。一隻小黑貓也懶洋洋地睡在白龍旁邊。
“白姬,馬府和馬老太君上哪兒去了?!還有,小生昨晚夢見了一個眼睛裏長草的書生,太嚇人了!”小書生激動得手舞足蹈。
“吵死了!”黑貓不耐煩地道:“眼睛裏長草的書生?是不是躺在那邊那一個?”
元曜順著離奴的目光望去,離他十餘步遠,有一座破敗的荒塚。一架雪白的骷髏暴露在陽光下,它的眼眶裏,長滿了雜草。
“媽呀!”小書生嚇得跌倒在地。
“唉!離奴,軒之膽小,你又嚇他。”白龍埋怨黑貓,可是它的聲音聽起來卻很愉快。
元曜定了一會兒心神,才舉步朝荒塚走去。他想起昨晚書生眼疼的模樣,心中又生了憐憫,想去替骷髏拔掉眼中的雜草。
元曜仍是赤著腳,每在地上走一步,腳就被碎石子硌得疼。
元曜來到骷髏前,開始拔骷髏眼中的雜草。無論如何,都是讀書人,希望他不要再眼疼了。
拔幹淨骷髏眼中的草,元曜向骷髏作了一揖,道:“希望兄台以後眼睛不會再疼了。小生告辭了。”
骷髏用空洞的眼眶望著元曜,上下頜骨的紋路看上去像是在微笑。
元曜回到樹下時,白龍和黑貓已經化作人形--一名妖嬈的白衣女子,一名清秀的黑衣少年。白姬摘了一片蕉葉做扇子,搖扇,“日頭出來了,天也熱了,還是回縹緲閣吧。”
“白姬,馬府在哪裏?你不是來收房子的嗎?”元曜忍不住問道。
“馬府就在你的腳邊啊。”白姬笑道。
元曜垂頭。
淒淒荒草之中,掩映著一座華宅的木雕。木雕約有棋盤大小,宅院裏三重,外三重,雕工極其精細,假山園林,亭台樓閣,一應俱全,栩栩如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