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周末家訪，還是頭一次。
“蘇老師啊，您……您又來啦。”
“我是順路過來看看。”
曹母上夜班，是曹老爹開的門。他結婚早，孩子生得也早，所以十多年來基本上沒怎麼變樣，包括每天嘮叨的話也是一個模式，從“你怎麼還不去寫作業”到“你怎麼還不去找工作”，從“少看點電視”變成“少玩點電腦遊戲—哦，沒玩啊，那為什麼每次我進來，你都在盯著電腦桌麵看”……
曹老爹很尊敬蘇易這位極具責任感的老師，哪個家長不希望有這麼個班主任管著自家小孩呢？可“蘇老師”現在的扮相，讓曹氏父子看得那叫一個歎為觀止：頭發剪得很短，上了定型摩絲。又土又舊的衣服也變成嶄新的皮夾克和襯衫，胸口還掛了一副墨鏡。
最離譜的是，平時和電子產品絕緣的蘇易，此刻手裏拿著一部嶄新的翻蓋手機！
“蘇老師，您今天穿得真精神啊。”
“哦，那身衣服穿了好幾年，也該換換了。”
“蘇老師”曹沃在沙發上坐下，看著老爹去泡茶時一副畢恭畢敬的樣子，強忍住笑，卻又忍不住傷感。要是沒有莫名其妙地“被穿越”，他現在也該和一個管他叫兒子的老爹在一起，睡在自己家的床上，枕著自己的枕頭，蓋著自己的被子。
“昨晚的事，您知道了？”
“哦，聽說了，不過那不是他的責任—我是來談談曹沃最近的成績的。”
曹小沃心裏“咯噔”一聲，把蘇易的祖宗十八代都給膜拜了一遍。
“這小子成績又退步了？”
曹沃看看臉色煞白的曹小沃，搖搖頭說道：“沒有，他最近很上進。”
少年和他老爹都怔了一下，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曹沃就知道他們會是這個反應，又繼續講：“曹小沃上次數學測驗，雖然隻有五十五分，但比前幾次要高很多，外語也是。”
其實是山雞給我扔的紙團的功勞，他最近和一個好學生成了同桌，發誓說要是測驗不幫忙，他就把癩蛤蟆塞到那孩子的肚臍眼裏—可憐的家夥，但我們其實都很喜歡這個書呆子，而你們這群大人永遠也不會知道其中的奧妙。
“學習上的進步不會一步登天，總要有個循序漸進的過程，至少現在看到了好的勢頭，所以，您平時對他不必太苛責。”
曹沃說完，裝模作樣地喝了口茶。曹小沃覺得“蘇老師”今天肯定是吃錯藥了，要麼就是忘記吃藥了。曹老爹則難以置信地看看“蘇老師”，再看看自己兒子，臉上逐漸綻放出笑容。他還真信了。也難怪，曹老爹在火葬場的煆燒部門上班，盡管是壟斷企業，但他基本上是和沒有思維也不會說謊的死人打交道，所以本質上，他是個比較單純的老男人。
“蘇老師”看看表，說：“我還要去別的學生家，能讓曹沃送送我嗎？”
曹老爹還沉浸在喜悅之中，又怎會拒絕，於是激動地說道：“那當然沒問題了，曹沃，快！”
看著父親得知兒子學習進步後的那副表情，曹沃心裏還是有些愧疚的。這種喜悅他後來在自己考進區重點、考進S大時也看到過，而且是放大了好幾倍的那種。可惜，後來的一切都讓他老人家失望了。唉！男人的一生似乎都在和“爸爸”做鬥爭：從爸爸體內出來，靠爸爸，不靠爸爸，擊敗另一個爸爸，當爸爸，養爸爸，掛掉。
同理可證，女人這輩子是在和媽媽做鬥爭。
曹沃歎了口氣，起身拿包，同時把這股負麵情緒努力掐滅了。徹底破壞曹小沃和米小何戀情的可能性，才是對自己未來負責的最好方法。
出門，左拐，兩人一路無話。少年在納悶，男子在等待。快走到小區門口時，眼見四下無人，“蘇老師”忽然停住了腳步。
曹小沃則更加一頭霧水，問道：“老師？”
“蘇老師”不說話，隻抬頭四十五度仰望天空。
氣氛詭異，初二男生也不敢多問，雙方靜默了十秒有餘，曹沃終於把頭低下來，定定地看著曹小沃：“是時候讓你知道真相了。”
“嗯？”
尷尬的寂靜一點也不神秘，空中居然還有一隻什麼鳥輕快地鳴叫了一聲，破壞了氣氛。
因為曹沃平時說話沒那麼裝，所以現在一上來並沒有他預想中那種聳人聽聞的感覺。他隻能自己在腦海裏補充細節—一陣詭異的微風吹起地上的沙粒和碎葉，空氣冰冷得讓人汗毛豎立。隱約好像還傳來了低沉而宏大的背景交響樂。
終於，他想著想著就自High了，語氣神秘又似飽經滄桑，像歐美史詩大片的男中音旁白：“少年，你是……被我們選中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