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夏的時候,楊半仙說我宮內的淤血清除得差不多了,再過一段時間,可以開始治眼睛。
我很期待,從舊年冬天算起來,我其實已經盲了半年有餘。楊半仙說無妨,我便也不著急,每日那個丫頭都會念書給我聽。偶爾會念戲詞,她說她愛聽《牡丹亭》,也愛那夢中的柳郎。我說,真正的柳夢梅見了杜麗娘,並不會一見傾心,隻會以為見了鬼。
我說這話時剛好教楊半仙聽見,那老頭子又膈應我,“你自己嫁不出去,反倒教壞府裏的一眾丫頭。”
屋裏的丫頭都低著頭‘咯咯’笑,我揚起嘴角,“我說錯了麼?這世上,誰和你人鬼相戀?你是人,他才愛你,你成了鬼,他怕你都來不及,鬼才會愛你。”
老頭子拍手,“你的鬼丈夫來了。”
“我呸!”
我一手敲桌子,“你的鬼丈夫!”
他同我診脈,又看我的眼睛,說:“慢慢治,會好的。”
我如今已經不著急,竟然開始慢慢習慣模糊的光影,我如今已經能從腳步聲聽出是誰來了。
外頭就有腳步聲,那老頭子又道:“你的鬼丈夫來了。”
屋裏清靜了,丫頭們都出去了,楊半仙那老頭跑得比誰都快,我扶著桌子角,那影子慢慢近了,聽聞他的呼吸聲,我平靜而客氣,“葉先生來了?請坐吧。”
我太過熟悉他的味道,他安靜時的味道,他生氣時的味道,還有他愉悅或者憤怒時候的味道,他方才一出現在門口,我就嗅到了他的氣味。
如今我已經不緊張,我亦不再害怕他,我是崔蓬蓬又如何呢,他能拿我怎麼辦。
我爹已經死了,他死在大理寺的時候,都仍未定罪。
崔綱叛國的罪名沒有塵埃落定,那崔蓬蓬就不是罪臣之女。
我一個良家女子,誰能奈我何。
那人慢慢走近了,他走到我跟前,似乎伸出手來,我順著他袖子帶起的風,避開了他的手。
“蓬蓬。”
他的聲音既纏綿又哀婉。
我側著頭,“先生來看望學生,但學生雙目不能視物,請先生見諒。”
我不是故意刻薄他,我隻是陳述事實,我又瞧不見,他擺什麼表情都沒有用。純粹叫做戲給瞎子看。
他的手應該還揚在半空中,我摸到桌上的茶壺,拿起一個杯子聽著水聲給他倒了一杯茶,“先生喝茶,酒滿為敬,茶滿則不然。”
這是他初入我相府之時曾對我說過的話,那日我本想將茶水潑到他身上,卻被他逮住機會教導了一回。
我聽見他輕微的歎息聲,我笑道:“先生緣何歎氣,是不是嫌棄學生愚鈍,先生教的,學生都記得。”
“蓬蓬,你好嗎?”他問我好不好。
我側著腦袋,“我好呀,學生如今身體比以前好,氣力比以前強,書也讀的比以前多,樣樣樁樁,都很好。”
“蓬蓬,我們......”
我抬起手,“先生不要再說,學生是學生,先生是先生,學生和先生各是各,怎麼會是‘我們’?”
他拉起我的手,“蓬蓬,我們成親吧。”
屋裏靜極了,我能聽見他的心跳聲,也能聽見我自己的心跳聲。
我縮回手,“先生說什麼呢,自古就沒有師生通婚的道理,這一樁有悖倫常。先生為人師表,又怎能不知?”
他說:“崔蓬蓬,你還要強到甚麼時候?”
‘嗤嗤’,我拍著桌子站起身,隻輕聲發笑,“先生說話學生聽不懂,學生如今是個瞎子,瞧不清先生在演哪一出。如果您要演牡丹亭,那我不是杜麗娘。”
我們兩人各站一方,我瞧不見他臉上神情,反倒輕鬆。
我說:“先生請回吧,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於理不合。”
‘哼’,他竟低聲笑出來,“崔蓬蓬,你的心肝一定是鐵石做的,向來拿了別人的真心做驢肝肺。”
我望回去,“不,這話原樣還給先生最合適,學生受不起。”
我拉了一下頭上的一個鈴鐺,這鈴鐺是府中的丫頭給我做的,我行動不便的時候,就拉鈴鐺使喚她們。
外頭來了個丫頭,我說:“勞煩這位姐姐,替我送客。”
葉少蘭的身影有一瞬的停滯,他道:“崔蓬蓬,我再問你一遍,你跟不跟我走?”
我捏著桌子一角,定聲道:“先生慢走,學生不送。”
外頭有襲人的暖風,這又是一個初夏時節,去年今日,正是我初遇他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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