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由桂花開始想起一些事來的,但我不是單想說桂花,或者是向日葵,我其實是忽然想起了兩個人,一個是外國的,另一個是中國古代的,他們都已經死了。***我記得在今年的哪張報上看到過一段文字,說是今年的中秋不可能看到桂花了,需得等到十月中下旬,那時候持續的秋雨,若是遇上一兩天的晴暖,就可見一夜桂樹萬裏香的景致了。不知道為什麼,對那段文字我印象特別地深。果不其然,這幾日,滿城的桂花開了,大街小巷都有賣花的,有時候相隔幾步就能看見一個手捧桂枝的大人或者小孩。桂花讓這個城市忽然增添了溫,我記得有個搞美術的朋友對我說過,隻有聞到糖炒栗子和桂花的香味,才會覺得秋天來了,夏日的煩躁終於過去,開始又要把畫紙畫筆拿出來了。我覺得這話挺有意思,尤其因為它是一個懂得四季的人說的,可見溫雅的詩、對於自然界的敏銳感受畢竟已深人人心。這樣說來,甚
至可以把這十月裏的暖桂,看作是古中國的某種淵源了,所以我就由此想起了一個人宋代有名的文人蘇東坡。
因為最近在寫一點文字,所以看了些有關蘇東坡的資料。看了以後,覺得這個人極有意思,他一生因為堅守自己的靈魂,無數次被卷人政治漩渦中去,遭到過無數次貶官、逮捕、流放,然而每當悲哀與不幸降臨,他總是微笑著接受;他是一個天才,一生自得其樂,充滿智慧,心靈卻又像一隻鴿子般溫文;他性喜玩笑,單純真摯,總是在無意之中惹怒了皇上或者皇上身邊的哪個小人,別人恨他人骨,他卻總是恨不起人,“他恨罪惡,對作惡的人倒不感興趣。”他吃了那麼多苦,卻一點沒有尖酸味;還有他的文字,即使在沉重的歎息之中(他從來都不絕望)也有一種特別的嫵媚與舒展……這個奇妙的人,把一切都作了解釋,甚至把他深入骨髓的苦難也作了婉轉的繼而超脫的解釋。一切,在於他,都能自解。蘇東坡是中國古代文人中極為傑出與特殊的一個,無數的人真心崇拜他,但沒有人能夠對他加以模擬。我總覺得,蘇東坡代表了中國文化中最為灑脫仙逸的一麵,是佛家和道家的結晶體,他更接近於禪,一種更為入世的禪。
我在寫這段文字的時候,房間裏正充滿了桂花的香味,那是整整一大瓶的桂花,有金桂也有銀桂。在另一個桌子上,則是今年很流行的仿真花卉:向日葵。梵高的《向曰葵》在今天早巳光芒四射,但這位印象派大師,畢生潦倒,隻活了三十七年。他貧困孤獨,他的性格更像一團火,與朋友爭論藝術,一怒之下能用刀割下自己半個耳朵。在對生活的極度絕望和對繪畫藝術極為瘋狂的追求中,他自己結束了自己的生命。如果說“藝術家是火”這句話得以成立的話,
那麼梵高就是最好的證明。然而由梵高的向日葵,我又想到了蘇東坡,這位溫雅和諧如同自然的偉人,他無疑是把藝術的火與自然的和諧相結合了,他與神秘東方的淵源更加接近。在東方人看來,他所表達的痛苦,更為含蓄,更為接近於自然的興衰枯榮,東方人不是太容易理解梵高的,但不論如何,藝術的美將得到永存,就像自然界裏的桂,還有向日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