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序(1 / 1)

從珠海回長沙的飛機上,沒來由地跟同行的女孩說到月亮。

女孩說:月亮是從西邊升起來的。

我驚愕:你是幽默吧?

她很認真,說:我印象中,月亮是西升東落。

我笑了。

女孩趕忙說:我回去百度一下。

次日晚餐時女孩亦在場。我說:我聽人說,月亮是西升東落的!女孩抿嘴而笑。席間十六人麵麵相覷。他們都不能確認,月亮到底是從哪方升起的。

鄰座朋友的小女孩輕聲問她爸爸:老爸,月亮是從哪邊升起的?

她爸爸在默想,一時竟未回答。我輕輕告訴她:從南邊。

我的悄悄話大家都聽見了,哄堂大笑。仍沒有人敢確切地說,月亮是從哪方升起的。

晚餐的所在很優雅,房間拐角兩麵大窗,窗外樹木森森。黃昏過後,屋裏的燈亮了,看不到月亮。

我們真的把月亮忘記了。

我們忘記了的,又豈止是月亮!

我最刻骨的童年記憶是饑餓,便有許多吃的故事留在腦海裏。記得小時候,偶爾進城吃一碗麵,不小心醬油弄在手指上,絕舍不得洗掉。回家路上,十幾裏地,不停地聞著手指頭。那時候的醬油,怎麼就那麼香呢?我現在不喜歡吃醬油了,因為不管什麼品牌的醬油,都沒有了過去的味道。說不定某一天,突然會見到報道:醬油裏含有某種毒素!

前幾年在湘西,一個農家小菜館,吃過一回豬肉,簡直太鮮美了。那頓飯,喚回我幾十年前關於豬肉的全部記憶。真正的農家土豬肉,就應該是那麼鮮美的,用不著大廚掌勺,和著辣椒炒,放少許蔥段,臨起鍋時潑半瓢清水。但是,自那以後,再也沒有碰上那麼好的豬肉。有時候,我真憐憫八零後出生的孩子,他們根本沒吃過真正的豬肉!我們這代人曾經有過吃本味豬肉的記憶,現在沒有吃的了,豬肉的本味就被忘記了,孩子們卻是沒什麼可供記憶,也就無所謂忘記。

我住宅樓下有家超市,偶爾會聽見那裏放碟片:爸爸的爸爸叫爺爺,媽媽的媽媽叫外婆。我有天聽著,突然有些難過:這些東西,難道還需這樣教嗎?城裏很多的孩子,早已不生活在自然群落裏。他們身邊也許沒有爺爺,也許沒有外婆。而嫡親的伯伯、叔叔、姑姑、姨媽、兄弟、姐妹,則越來越稀有了。孩子們都在慢慢失去這些稱呼和親人。或許多年之後,字典裏會有這樣的詞條:叔叔,古時候人對爸爸的弟弟的稱呼。而弟弟一詞則見多少頁:古時候,同母所生比自己小的男性。

我們已經忘記許多了,我們還會忘記什麼?會不會有那麼一天,我們把自己都忘記了呢?又或許哪一天,當我們想重尋對月亮的記憶的時候,想看一眼真正的月亮的時候,才悚然發現,月亮,早已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