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米打上門來的時候,是2002年的冬天。那年的氣溫非常反常,明明已經將近元旦了,但卻一點也不冷,大白天的還能敞開了窗戶透氣。我站在陽台上發愣的時候,俯視著樓下仍未落盡的黃葉,居然會感到春天般的躁動。從六樓往更高遠的天上望去,不時有成群的鴿子響著哨聲掠過。天色灰暗,蒼穹像極了一個保溫罩,把熱氣捂在城市裏。
根據全球氣象組織的報告,這是中國曆史上第二高溫的暖冬。而我正在經受個人曆史上的第二次失戀。失戀的原因主要在我。我跟那姑娘交往了兩年,互相感覺都還不錯,卻仍然絕口不跟她提結婚的事兒。我倆就連住在一起也僅限於周末和節假日,平時還是各在各家。後來,她提出正式同居,把我們的關係“往嚴肅的方向發展一下”。我卻說:“讓我再想想。”如此反複“再想想”了好幾次,她終於說:“我想明白了。”
我說:“你想明白什麼了?”
她說:“我想明白了,你他媽就是一王八蛋。”
這麼說完以後,她就麻利地摔了電話,連商榷的餘地都沒給我留。才過了半個月,她又打來一個電話通知我,她已經和我們共同認識的一個電視台的導演搞上了,並且已經打算“扯個證兒”了。那個導演畢生最大的追求,就是裝得“像個導演”--當所有的導演都帶棒球帽的時候,他也戴棒球帽,到洗浴中心做按摩的時候仍然戴著;當所有的導演都留大胡子的時候,他也不知從哪兒移植了一撮毛,粘在下巴上。就是這麼個人,居然靠拍攝“黨員幹部帶頭建設新農村”的紀錄片獲得了兩個省委宣傳部頒發的三流獎,混得人模狗樣的。我前女友跟我在一起的時候,因為我總是在背後對那導演表示鄙夷,她也極盡刻薄之能事。而現在,倆人居然搞上了,準備用謳歌新農村的獎金共築愛巢了。
我不免以為她是為了氣我才故意這麼做的。拋棄我,再找一個我看不上的人,這不正表達了對我的蔑視麼?出於責任感,我在電話裏勸她:“不要意氣用事,你要是因為……我才找了他,那就太不值當了。結婚畢竟是一輩子的事兒。”
她爽朗地笑了:“你也太高估你自己的影響力了吧?你以為我找那人,是因為你討厭他麼?不不不,遠不是那麼回事兒。再告訴你一件事,你以為我當初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欣賞你麼?也不是。”
“那是為了什麼?圖我身體好?”眼見談不攏了,我索性學著我的朋友“李無恥”的腔調說,“你也有體會,我在那方麵也就是中國人的平均水平--打小就不愛看歐美色情錄像,怕自卑……”
“收起你們這幫人自以為幽默的下流嘴臉吧,咱們已經不是說這種話的交情了。”她厲聲打斷我,然後一字一頓地說,“我以前跟你好,隻是因為你是一個不愁吃喝的無能之輩,這樣的人最適合結婚了。沒想到你還推三阻四的,你有那個資格麼?我就想要一個家,誰能給我一個家,我就跟誰結婚。”“品位氣節個人素養一概不在考慮範圍之內?”“對。隻要不被公安局逮起來就行。”
哦,原來她是這麼想的。我登時就釋然了,但隨即感到特別失落。令我失落的已經不是她和我分手的原因,而是她當初說“愛我”的那些原因。曾有一度,我還覺得自己在她眼裏頗有不俗之處呢。原來人家根本不考慮俗與不俗這個問題。
我惡狠狠地在心裏罵:就這樣一女的,還他媽文學研究生呢。
那段日子我心情沮喪,好一陣子沒心思出門。好在我在報社裏幹活兒雖然不勤奮,點卯能力卻特別強,攢下好多假,正好可以用於“閉關療傷”。正事兒也不耽誤,隻要把自己負責的那個“美食版”的稿子攢齊了就行。我給幾個號稱“美食家”的喬男女打電話約了稿子,然後自己咂巴著嘴,回味了一下這兩個月去過的特色飯局,親自寫了一篇《胡同深處的酸湯鵝》,就算把工作湊合完了。此外的日子,我不是站在窗前發呆,就是抱著本閑書躺在床上看。看也看不進去,益發感到自己的確是個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