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6章(3 / 3)

正如我爹說的,睡了一夜之後,他們果然有了辦法,這個辦法用我爹的話說就是“拆東牆、補西牆”,再具體化一點就是拆漢奸的牆,去補國民黨的牆。

這是一次大行動,也是一次武裝走財神,因為走的對頭是漢奸,所以也就有些無所顧忌。我聽到我爹給他的同夥雞鱉子、雞冠子、雞爪子、雞屁股吩咐,如果情況緊急,可以見血取命,心裏就有了震撼的感覺。

踩盤子的活自然交給了奶奶,奶奶白天在家裏管教我們,和芹菜給我們做飯,後半夜就出去踩盤子,有兩次她需要幫手,把我從炕上拽起來跟她一起去了。她去的地方令我驚訝,又莫名地興奮,原來她看中的財神竟然是大富商、大漢奸、維持會長胡球來。我的功夫也在不知不覺地進步,現如今晚上我跟奶奶走在傾斜溜滑的屋脊上,有時候碰到特別溜滑的地方也難免趔趄,有時候還需要奶奶扶持一把。總體上來說,雖然不敢吹牛能像奶奶那樣在傾斜的屋脊上行走如履平地,卻也能勉強跟上奶奶。

我這是初次拜訪胡來的家,我從來沒有看到過,甚至連想都沒有想過人還能住那麼大而豪華的房子。胡來的家裏外三進院子,第一進院子是正門,正門用厚實的橡木做成,門樓子是石雕的,上麵雕刻著一些走獸魚蟲,門口還有兩塊上馬石。奶奶告訴我,胡來的曾祖父是朝廷的學士,我問她學士是什麼,奶奶說她也不知道,反正是中央的大官。後來我長大了以後,專門請教過有學問的人,才知道,所謂學士,就跟現如今大學裏的教授差不多,不過那時候的學士算做官員,不像現如今的教授沒有官銜。

胡來家頭一進院子不住他們家裏的人,大大的照壁後麵三幢房子加起來能有十幾間,有幾間裏麵住著家丁和長工,剩下的就那麼空著。院門的旁邊還有一個門房,裏麵住了一個肥肥壯壯的老頭,替他們家看大門,每當有什麼人來訪,就把房客的拜帖送進去給胡來他爹胡球來,胡球來接見,老頭就把來客領進去。

胡來和他爹住在第二進院子裏,第二進院子的房舍比前院的房子精致許多,胡球來住在正北的那間堂屋,堂屋是由三間屋子組成的大舍,正中間是客廳,兩旁是臥室,也不知道胡來他爹到底有幾個老婆,除了堂屋側麵的臥室有女人,兩旁的廂房裏也都有女人住著。奶奶告訴我,住在兩旁廂房裏的女人不一定都是胡球來的老婆,也有丫環和女仆。

第三進院子有書房、繡房,胡來的姐妹們住在那裏,白天胡球來有時候也會到第三進院子裏的書房待著,有兩次晚上胡球來還在書房裏看書寫字,窗口的燈光把院子裏的花木投影潑灑在地上,影影綽綽,就像皮影戲裏的場景。

奶奶爬在我旁邊觀察,悄聲罵:“狗日的還讀書呢,書都讀到狗肚子裏去了,真有學問,還能當漢奸?”

我覺得奶奶說得不太有道理,當不當漢奸似乎跟有沒有學問並沒直接的關係,越大的漢奸越有學問。如果不是晚上出來踩盤子心裏緊張,時時刻刻怕被人家發覺,我就會跟奶奶認真討論一下學問和漢奸的關係問題。然而,我怕奶奶見我強嘴對我動粗,驚動了胡來家裏的人,便沒有跟她討論這個話題。

奶奶踩盤子非常有趣,不但瞪圓了眼睛看,還側著耳朵聽,鼻子不時一抽一抽地活像患了感冒流鼻涕。我問她幹嗎,她又說是聞錢的味道。如果頭一次聽她這麼說,我一定會斷定她是瞎掰,可是經曆了到周承甫、李雲君的老窩走財神之後,我相信她可能真的能聞到錢的味道。我希望自己也能聞到錢的味道,如果真的能聞到錢的味道,肯定就能知道哪裏有錢,哪裏沒錢,不說走財神用得上,就是在家裏也能知道奶奶有沒有錢,錢放在哪裏。

“奶奶,錢的味道咋聞呢?”

“就這樣聞,”奶奶又抽了抽鼻子,“聞著了沒有?”

我用力抽著鼻子,聞到了各種各樣的味道,既有花木幽幽的清香,也有茅廁稠稠的臊臭,既有白日遺留的絲絲煙塵,也有暗夜產生的縷縷濕潤,唯獨沒有所謂的錢味兒。

“沒有聞到,你聞到了?錢在哪裏?”

奶奶悄聲說:“狗日的賊得很,錢就在他睡覺的房子裏,真應了那句話,錢不離身,身不離錢,活脫脫一個守財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