問:自1946年底國共和談破裂之後,梁先生辭去民盟總部秘書長之職,由南京返重慶專心辦學,何以到了1949年初,您又公開發表文章,再次為國事呼籲?梁先生可否將這件事說個大概?
答:我於1946年底離南京返北平,不幾天即應邀赴重慶北碚,在我的朋友陳亞三先生任校長的勉仁國學專科學校講學。我一麵撰寫《中國文化要義》一書,闡述我對於老中國之認識,一麵與同人暨諸生朝夕共講習之業,且時時謀所以萃聚朋友同誌者。平時在校除給學生講授《中國文化要義》外,每周還給國專暨中學教職同人講學半天。1948年8月,勉仁國學專科學校改組為勉仁文學院,由熊東明(四川江安人)任院長,我仍留校教授。1949年6月,我寫定《中國文化要義》一書,凡14章,11月由路明書店印刷發行。《中國文化要義》是我繼《東西文化及其哲學》、《鄉村建設理論》之後的第三部重要論著,是醞釀多年而因戰事、國事時時輟筆未能及時寫出的。自1946年底至1949年10月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我主要精力是在做這件事。
由於我素來不是一個為學問而學問者,人雖然穿往於課堂,靜坐於書齋,對打得熱火朝天的內戰,卻仍然是關注著的。國民黨發動內戰,萬牛莫挽,氣勢洶洶,大有三月半年消滅共產黨之勢。但局麵的發展,卻事與願違,國民黨一步步由優勢變為劣勢。而在這場席卷全國的戰火中,中國的老百姓再一次經受磨難。時至1948年底,國民黨退守江南,形成南北對峙的局麵。我當時的看法,國民黨是這場內戰的發起者,又是東北、淮海、華北諸大戰役的失敗者,但尚有數百萬兵力,又有長江天險,共產黨要獲全勝,怕還要打幾個大戰役的。這樣中國老百姓則還要跟著經受幾年的戰火之災。怎麼辦呢?我是一個手無寸鐵的書生,隻有呆在書房裏默觀靜思了。
一天,重慶《大公報》王文彬先生匆匆趕到北碚我的住處。兩年來,他是新聞界來我家串門最勤的一位。他告訴我,蔣介石即將下野,李宗仁上台主政,要再次呼籲國共和談。他還說,時局急轉直下,在現今的情況下呼籲和談,共產黨的反映會怎麼樣呢?恐怕不會像兩年前那麼好說話了。第三方麵呢,也不會有什麼人能站出來多說話。王文彬說,在重慶隻有梁先生您站出來,最合適,為百姓說話,公正執言,聽與不聽在他們了。他提出,隻要我寫出文章,《大公報》負責發表。
王文彬先生的意見與我當時的思想狀況相一致。於是自1949年元旦蔣介石下野起至二月間,我在重慶《大公報》上接連發表了《內戰的責任在誰》、《給各方朋友的信》、《論和談中的一個難題》、《敬告中國國民黨》、《敬告中國共產黨》等文,充分抒發自己的思想觀點,很想為再次出現新的和平談判局麵出一份力。
但我深知,我的言論很可能為國共兩方麵所不滿意,甚至會被誤認為是受某種勢力的支持而站出來說話的。為此,我在文中公開聲明,我這一次發論於報端,一是隻代表個人,不代表任何組織(包括民盟);二是隻言論,不行動,不參加任何單方約請活動。也就是說,我隻呼籲和平而不奔走和平。我這樣做的目的是,向全國各界表明,我發表的對當前國事的主張,完全是個人的言論,本意是為國家和百姓免受戰禍的延續,但對與不對,能不能行得通,則聽憑各界評論,特別是當事者國共雙方。我個人的這些言論有無背景則以不行動(言論除外)來澄清之。
問:梁先生的“隻言論,不行動”,在當時是如何履行的,可不可以舉幾個例子?
答:可以的。李宗仁先生是我的廣西同鄉,彼此相識已久。擔任代總統後,即來電催我赴南京商談國事,並讓重慶市市長楊森買好機票,催我速去。我即以“不行動”為由,謝絕了他的邀請。後來他又飛到重慶(可能還有別的事),派程思遠先生到北碚看我,並送來一大筆錢,邀我去重慶同他見麵。我答複說,謝謝李宗仁先生的盛意和程思遠先生專程前來。但時局如此,和平無望,現今我對李宗仁先生幫不了什麼忙。況且,我有“不行動”的聲明在先。至於這筆錢我收下了,目前我在這裏辦學(包括勉仁文學院及中學,都是私立的),經費正十分困難,這些錢就算是德鄰公(即李宗仁)對學校的資助吧。程先生聽罷悻悻而去。雖然北碚就在重慶的郊區,我硬是沒有去市裏同李宗仁先生見麵。這是我“隻言論,不行動”的較重要的兩個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