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小想自以為是個胸無大誌的女人,最近兩年最大的夢想不過是相逢一個合適的結婚對象,城市不大不小,適合養兒育女。斯小敏斥之為,小市民。
不確定在什麼時候,也許白天,也許晚上,也許淩晨,斯小敏會很突然地打來電話,有時候幹脆利落,像在辦公室公事公辦,有時候分明醉意十足,口齒模糊。
她和令小想說得最多的就是她的理想:在市中心繁華地段買一套樓中樓,擁有一間屬於自己的店鋪,店鋪裏要有一台自動麻將機,早晨十點以後才起床,然後到店鋪逛逛,樂不可支地看店員小妹們收錢收到手軟,午後開始召人打麻將,贏錢贏到膩,傍晚在健身房打發兩小時,八點以後去學校接孩子,剩下的時間全屬於孩子——假如有孩子的話。
聽得令小想也十分向往。
後來她問,“老公呢?老公怎麼辦?”
斯小敏怔了一下才答,“咄,誰要老公幹嘛。我要孩子就夠了。”
回憶怎麼能如此清晰?令小想側側身子,試圖使自己坐得舒服點。
身後傳來一個女人的作嘔聲。即便是耳邊響著音樂,那作嘔聲還是清晰傳到了令小想的耳裏。胸腔中一陣酸味上湧,她也忍不住幹嘔起來。
很突然地,身側遞過來一瓶水。她側側頭,匆忙間看到是身邊座位上的男孩,她抓過水,說,“謝謝。”
喝了水,男孩又遞過來一塊洗得很幹淨的薑片,她有點疑惑,男孩解釋說,“太陽穴上擦擦。會舒服很多。”
她不理他,疲倦地閉上眼。一個小屁孩,就一瓶水,這就搭訕上來了?哪有那麼容易。再說了,令小想向來對小鬼不感冒。
突然間,額上一陣刺疼,她霍地睜開眼,隻見男孩手裏拿了薑,擅作主張地往她額上擦。她厲聲喝道,“喂!”
男孩嚇了一跳,眼神很無辜地看著她,“是不是舒服了一點?”
她不耐煩地打開他的手,白了他一眼,再次閉上眼睛。
隻聽得男孩說,“姐姐不舒服了就叫我哦。”
令小想在心裏呻吟一聲。
男孩挨近來,令小想幾乎感覺得到他逼近而來的溫熱氣息,“姐姐叫什麼名字?”
令小想側過頭。
男孩說,“姐姐好像不太愛說話。這樣可不好。孤單的人往往都是因為不愛說話。”
令小想忍無可忍,再度睜開眼,冷冷地說,“再吵就割了你喉嚨。”她順手從包裏摸出一把水果刀。
男孩看她一眼,小聲嘀咕,“好凶狠的姐姐。”
他伸手取下令小想的一隻耳塞,泰然自若地塞到自己耳裏,令小想吃了一驚,正要發作,男孩笑起來,“呀,十年難得同車乘嘛。一塊聽。不然我會很嘮叨的。你也不想那樣,是吧。”
令小想再愁苦也禁不住有點哭笑不得。她多看了他兩眼,這才發現男孩長得很好看。額前搭著留海。有點像她剛剛看過的韓劇男主角。鑒於他的美色,她決定算了。
她重新閉上眼。這時候她才覺得,其實有個人在身邊插科打諢是非常美妙的一件事。這樣,她可以暫時地不用想起斯小敏。
肚子隱隱作痛起來。胃仍然翻滾著。她緊緊地皺著眉。再動聽的音樂也不能讓她感覺舒服一點。是誰說音樂可以療傷的。簡直屁話。
一張手掌覆在了她額上,然後,應該是那薑,又在她額邊來回摩挲了。她沒有力氣再作反抗,且在這樣的折騰下,她好像好受了點兒,因而便默默地算是認同了他的做法。
她睡著了。
夢裏看到了斯小敏。她十五歲就擅自跑到美發店,燙了一個驚世駭俗的黃色大波,回到家裏被奶奶提著掃帚攆了大半條街。奶奶時年六十五歲,是個彪悍的老女人。幸虧她的彪悍,才讓令小想和斯小敏得以安然無恙地長大。
她們住的街,名字叫老街。這裏居住的都是土生土長的忻鎮人。忻市雖然不過一個小城市,卻也很自然地被人為地劃分為三六九等。本地忻鎮人總是有那麼一點不易讓人察覺的優越感。尤其是老街的人,他們以居住曆史悠久為傲,因而放肆恣意,每天都有人家在尖叫著打罵,晚上還有人大敞著屋門,任那放蕩起伏的呻吟聲大刺刺地飄蕩在街頭巷尾。
叔叔就住在街頭。但從來沒有一次來看過她們。因為她們,他還和寡母斷絕了往來。他執意要把她們送到某些條件還過得去的人家寄養,但奶奶堅持不讓。
奶奶總是說,“雖然叔叔不喜歡你們,但你們看到他,一定要禮貌地叫他叔叔。”
叔叔幾年後搬離了老街,住進了萬人景仰的公務員小區。他成了一個身負一官半職的成功男人。
有一次,她們倆在街上看到了他。令小想記得奶奶說的話,因此很禮貌地叫了聲,“叔叔。”
是斯小敏,狠狠地拉扯了她一把,眉毛倒豎,“什麼狗屁叔叔!不許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