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看到了什麼?”韓先生走到我身旁,同樣看著那畫。
“我不確定,像是一隻蛾,又像是一個女人。”
“你感覺到了什麼?”
“悲傷,她好像在流淚,但看到她正在展翼,又有些悲壯的感覺。”我情不自禁說道。
韓先生沉吟片刻,輕聲說道:“坐吧。”他自己則繞到書桌後坐下。我在沙發上剛坐下,老婦人便端著茶盤進來了。她把茶盤放在沙發前的茶幾上,然後告訴韓先生一切都收拾妥當了,和同事正準備一塊兒離開,明早再來收拾書房。韓先生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
門被輕輕拉上了,我奇怪地問韓先生保姆不住在這裏嗎?
“是的。”
“晚上都是你一個人嗎?”
“是的。”他看我一眼。
我感到自己的問話有些唐突,情不自禁又緊跟一句:“那你一定好孤單。”
“習慣了,這樣都已經好幾年了。”他頭靠向椅背,感歎道。
茶盤上有一隻半高的暖水壺,一隻瓷茶壺,兩隻茶杯。我倒滿兩隻茶杯,正準備端一杯給韓先生,他卻衝我擺擺手,起身朝書櫃邊走去,拉開玻璃櫃門,從裏麵取出一瓶洋酒跟一隻酒杯,再返回書桌前坐下,給自己倒了半杯酒,並慢品起來。我愣愣地看著他。
我突然有些後悔來到這裏,因感到氣氛的特殊,他叫我來這裏不像是想聽我說什麼,倒像是他想向我傾訴一般,這使得我有些尷尬。
“今天上午我跟季東通了電話,說了你的事情。”韓先生突然開口道。
我啜一口茶,慌忙放下茶杯,驚詫地望著他。
“他雖然有些詫異,但沒有立刻拒絕我,倒是答應去跟他妹妹再商量一下。”他的口吻很平淡,像在談一樁買賣。
“他最終可能還是會拒絕的。”我恢複了神情。
“為什麼這麼想?”
“因為我見過他們非常堅決的樣子,我跟他們打過交道,深知此事對他們的影響。”我暗淡的口吻。
他喝一口酒,將酒杯拿在手中把玩,漫不經心的樣子。
“這次可能會不同,他會考慮我的話。”
“你們很熟嗎?”
他仰頭歎一氣。
“算熟吧,我跟季東幾年前曾是MBA的同學,一直也有聯係,以後我們還會有生意上的合作,出於這些他也不可能不考慮我的感受,畢竟,他也是個商人嘛。”
“生意上的合作?”
“嗯,這事還沒來得及跟你溝通。我不考慮生產整機了,以後我們主要生產零件和配件,與季東他們在重慶的工廠合作,為他們供貨。”
我吃驚地望著他,這才明白為什麼我老是感到無法適應新的崗位,為什麼銷售部總是隻有我一個人,很可能他早就這樣打算好了。如果以後隻是生產零配件,那我在廠裏就有些尷尬了,沒有任何優勢可言。
“季東是個疑心很重的人,他不會輕易信任一個人,但一旦信了一個人也不會輕易放棄。他剛來重慶投資,還沒有紮根,也人生地不熟,所以他很希望跟我合作,他很信任我。”
“所以你確定他會考慮你的話?”
“是的。”
“你為什麼要幫我?”
“你是我的員工,為員工排憂解難也是老板的一種責任吧。”
“但這個難太重了,它牽扯到你朋友重大的家事,你這樣出麵,不擔心引起他對你的不滿嗎?”
他放下酒杯,坐正看著我,輕輕哼笑了一聲,似對我感到不解。
“你在擔心什麼呢?我幫你是自願的,至於這會給我帶來什麼樣的後果,這不應該是你擔憂的。我能這樣做,自然有我的把握,你隻要等結果就好了。”
我低頭不語。他自顧自地又倒酒喝起來。
“謝謝你。”過一會兒,我輕聲說道。
“不用客氣。”
“我該走了,再次表示感謝,如果對方能同意接受賠償,那對我而言是天大的幸運。”我起身站起來,以謙卑之姿麵向韓先生。
“天大的幸運?你把這事看得這麼重是為什麼?你非常在乎你老公的命運嗎?”他微微仰頭看著我,神色凝重並帶著質疑的眼神。
我不想麵對他如此的神情,他的目光實在逼人,我感到裏麵有不解與懷疑交織出的烈焰,這會產生烘烤靈魂的灼熱之苦。
我微微低頭沉默片刻,此時我恨不得能昂首闊步離開這間屋子,但我立刻意識到我還不能,如果我不說些什麼,交待些什麼,韓先生大概是不會滿意的。我又抬頭看了看他,那灼人的目光在暗示我,他想知道我的所思所想,這也是我此刻的義務,是他今晚叫我來的目的,是他幫我的代價。
“是的,我非常在乎。”
他微微眯了眯眼,眼角向上微揚,目光未改,質疑仍在。
“你對他有很深的感情嗎?”
“……”
我想我無法回答,在經曆了那般慘烈的事件後,在我已得知俊凡也有婚外情之後,我與他之間感情的存在與否,已不能列為我可以正常思考並判斷的事情了。
“先坐下吧,別急著走,今晚你回不了廠了,我知道你在市區有房子,晚上可以回家住的吧?”他收回那灼人的目光,又端起了酒杯。
我默默點頭,隻好又坐下,心情繁重,不明白韓先生把我留下還想交談什麼,難道真的隻是為了了解我的個人隱情嗎?可他不應該是如此多事的男人才對。
“我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奇事,以你的角色來推想,心理一定是相當複雜的。我聽路清說你為這個案子到處奔波,也受盡了季家兄妹的羞辱,還有社會輿論的壓力,但你一直都不放棄為你老公努力奔走,這一點讓我很感驚訝。你是如何做到的?”他拿酒杯的手放在書桌上,上身向前俯來,頭微傾看著我,充滿好奇的神色。
“我不想他死,我感到內疚,想幫他。”我垂眸低語。
“你為什麼想幫他?僅僅隻是內疚嗎?”
“是的。”
“這不可能……不,不太可能,你有多強大?你隻是一個女人,你真能克服這麼多的壓力嗎?你為什麼不選擇逃避?逃得遠遠的,到一個誰也不認識你的地方去呢?你為什麼還要一直留在這座城市裏,把自己曝光在社會輿論之下,甚至還去法庭作證,這真是不可思議。你到底是怎麼做到的?你到底有多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