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側過身去,又閉上眼睛,全身虛脫一般,我無力再想些什麼了,甚至連眼淚都流不出來了。
“莫菲好像醒了。”又一個熟悉的聲音輕呼道。
我立刻聽到湧到門口的腳步聲,我很想繼續背對著他們,但立刻我意識到門口正站著的,都是關心我的人。我隻好慢慢側身,回頭望著,額頭上的毛巾掉了。
欣然快步奔過來,從床上撿起毛巾。
“呀,熱乎乎的。”
她跟著躬身摸了摸我的額頭。
“不燙了,還好。”
門口的幾個人全擁了進來,我看到舅舅跟表哥,還有子秋。
“你總算醒過來了。”子秋輕聲對我說道。
“醒了就好,應該就沒事兒了。”舅舅說道。
“還是去醫院看一下吧,她的樣子不太好,姑姑說她這幾天都沒怎麼吃東西。”表哥在舅舅耳邊低語道。
“還是先讓她休息一下吧。”子秋對舅舅跟表哥說道。
兩個男人點點頭,又都看了看我,心疼惋惜的樣子。舅舅回身對表哥說:“我們出去吧,陪陪你姑,讓她們陪菲兒吧。”
他們出去後,欣然一下子坐在了床邊,回頭瞧著我。子秋也在床的另一邊坐下來,望著我。我被她們的目光所包圍著,她們是我最好的朋友,與我一起共度了四年的大學時光,又一直維持了十年的友誼。我們之間的信賴與關懷,是受歲月的洗禮,時間的沉積而來的。但此刻,在她們不安與關切的目光的沐浴之下,我卻感到難堪與羞愧。
突然停下的掃地聲,又響了起來。我看到門口有個身影晃了一下,是馮軍。他是欣然的老公,跟我也算朋友,而且淵源挺深。他探了探頭,遲疑與好奇,終是沒有進屋來,繼續掃地。表哥上前去跟他客氣了幾句,並跟著一起清理地上的破碎物,嘩啦啦的聲音,持續地響著。
“他們走了吧?”我無力地問道。
欣然與子秋對視了一下。
“走了好一會兒了。”
“這麼快就走了。”我輕歎道。
“你都暈倒了,再不走,估計伯母也會暈倒的。”欣然沒好氣地說道。
“你們怎麼來了?”
“我跟子秋本來就約好今晚來瞧你的,沒想到一到門口,就看到這幅情形。馮軍去把她勸住的,讓她跟她哥離開了。”
“摔碎了不少東西吧。”我歎道。
“是挺多的,伯媽一定傷心死了,哭著說連她最喜歡的花瓶也被摔了。”欣然應道。
“我全部重新給她買。”我忍著淚說道。
“你現在感覺怎麼樣?”子秋問我。
我苦笑了一下,沒有回答。
“不用問了,她心裏一定苦著呢。看看她現在的樣子,形如枯槁,受了這麼大的打擊,感覺不會好的。”欣然搶白道。
子秋看了她一眼,又望向我來,情緒難辨。
“畢竟生活還在繼續,你要活下去,還是要好好吃東西才行。”
欣然歎了一口氣。
“換作是我,也吃不下的。尹俊凡為什麼要殺人呢?我真搞不懂,他看上去那麼斯文呀。你也是的,想要跟簡弦好,那就離婚呀,也讓他離,你們好好在一塊兒,幹嗎非要這麼偷偷摸摸的。”
我不忍看欣然的臉,她的口氣是責備,我害怕與她對視。我知道欣然的脾氣,所以從未敢跟她提與弦之間的事情。盡管馮軍跟弦是大學同寢室裏關係最好的朋友,我與弦的相識,還是欣然跟馮軍介紹的,而跟弦在大學裏交往的那一年裏發生的一切,他們也最清楚。但是,五年前與弦重逢後,知道我們彼此的現狀,深明現實的羈絆時,我就決定不主動跟欣然提到我們的重逢,明白她一定會阻撓的。其實後來欣然也知道了,因為馮軍很清楚這事兒,他瞞不過他老婆,可欣然卻一直假裝不知。
“欣然,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子秋想阻攔欣然進一步對我的責備,她也是很了解欣然的,知道她是個揪住問題就不放的人,嫉惡如仇,是非觀堅持非白即黑,眼裏容不得沙子。
而子秋畢竟是研究心理學的,如今在大學也是講授心理學,她的視角與處理方式會有所不同。
“莫菲,你一定睡得很不好吧?”子秋問我。
我默默點頭。
“我給你帶些助眠藥來吧,你需要好好睡覺,好好吃東西,暫時放下這件事情。”
“不可能放得下的,就算我想放下,別人也不可能允許。你們已經看到了,連媽媽這裏都被砸了,一定還會不斷有新的麻煩。再說了,我還是這起殺人案的目擊證人呢,我還得上法庭作證呢。”我冷笑了一下。“法律都不允許我立刻忘掉。”
“證人?還要上法庭?什麼意思?要讓你在法庭上作證,說是尹俊凡殺了簡弦?”欣然輕呼道。
我沉悶地點點頭,麵色鐵青。
“天哪!這太殘忍了。”欣然一把拉住我的手。“莫非,你怎麼不哭呢?你心裏一定好苦的。你怎麼去麵對呀。”欣然竟流淚了,沒想到她的情緒有這麼大的起伏。
馮軍進來了,大概在門外感到欣然的情緒不對,以為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哭起來了,別給莫菲太大壓力了,她心裏已經很不好受了。”他埋怨自己的妻子。
“他們要讓莫菲去法庭上作證,說尹俊凡殺了簡弦,這太殘酷了。”欣然帶著哭腔說道。
馮軍看了看欣然,竟突然對子秋說:“你先帶她出去,她這個人情緒容易激動。我想跟莫菲單獨談一談。”
子秋不解地看了看馮軍,起身來拉起欣然出去了。
馮軍在床邊的一把椅子上坐下來,身子向前傾,雙臂彎曲將肘部支在膝蓋上,雙手掌撐住額頭,整個麵部掩蓋在手掌之中。我默默看著他,完全能想象他此時的悵然與悲痛。死的那個人,曾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們也是最好的業務夥伴。畢業前,他們是大學裏無話不談的密友,畢業後,他們成了有業務往來的戰友。因為他們學的專業都是電力,弦負責造設備,馮軍負責使用設備。我卻陰差陽錯也入了此業,成為電壓設備的銷售員。身在國企的馮軍知道我入行後,曾大感吃驚,不明我怎會對此行業有興趣,也不相信我能幹好。之後,他不知何故,在自己與弦已合作三年後,突然以幫助我開拓業務之名,將浩翔引薦給我,使得我與弦在畢業就失去聯係的六年後,又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