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懷念四川起來。現在,他隻能向老漢騎牛的地圖去追憶那個山國,和山國裏,那些曾經用川語擺龍門陣甚至吵架的故人了。太陽旗倒下,五星旗升起。他發現自己到了這個島上,初來的時候,他斷斷沒有想到,自己竟會在這多地震的島上連續抵擋十幾季的台風和梅雨。現在,看地圖的時候,他的目光總是在江南逡巡。燕子磯。雨花台。武進。漕橋。宜興。幾個單純的地名便喚醒一整個繁複的世界。他更未料到,有一天,他也會懷念這個島嶼,在另一個大陸。 “你不能真正了解中國的意義,直到有一天你已經不在中國,”從新大陸寄回來的家信中,他這樣寫過。在中國,你僅是七萬萬分之一的中國,天災,你可以怨中國的天,人禍,你可以罵中國的人,軍閥、漢奸、政客、貪官汙吏、土豪劣紳,你可以一個挨一個的罵下去,直罵到你的老師,父親,母親。當你不在中國,你便成為全部的中國,鴉片戰爭以來,所有的國恥全部貼在你臉上。於是你不能再推諉,不能不站出來。站出來,而且說:“中國啊,中國,你全身的痛楚就是我的痛楚,你滿臉的恥辱就是我的恥辱!”第一次去新大陸,他懷念的是這個島嶼,那時他還年輕。再去時,他的懷念漸漸從島嶼轉移到大陸,那古老的大陸,所有母親的母親,所有父親的父親,所有祖先啊所有祖先的大搖籃,那古老的大陸。中國所有的善和中國所有的惡,所有的美麗和所有的醜陋,全在那片土地上和土地下麵,上麵,是中國的稻和麥,下麵,是黃花崗的白骨是嶽武穆的白骨是秦檜的白骨或者竟然是黑骨。無論你願不願意,將來你也將加入這些。  [返回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