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偷渡,一段危險的旅程(1 / 3)

挨打的事情逐漸平息下來了,我把這件事情跟樊穎說了一下,可是她隻能鼓勵一下我,也幫不上什麼忙。她同樓的華人同學有聽到的,很多學生比較義憤填膺,建議讓我去告馬季大叔。

告馬季大叔?這怎麼可能呢?一來他是我父親的朋友,二來我當時還沒想好離開他,如果離開他,我真不知道我應該去哪住。

如果我把他告了,我可一下子真沒吃住的地兒了。所以我不能衝動行事,我得想好了,接下來要走的每一步棋。

但是我離開他的決心,已經鐵板釘釘地定了下來,是決然不會改變的。

而且,他當時已經開始在限製著我往前走的路了,他要我抓緊時間回國。

我那個時候,就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不停地找同學們出主意。

就在這個時候,樊穎建議我去聯係一下羅阿姨。

羅阿姨是我父親的同事,不過據我了解,曾經跟我父親有過矛盾。我稱呼她為羅阿姨,羅阿姨的愛人在匈牙利使館做領事,她也移民到了匈牙利生活。

她跟我父親是有矛盾的,從人情世故這個角度來說,他們是不愛管我這些屁事兒的。所以當樊穎陪我,信誓旦旦去找她的時候,她明顯擺著一副高高在上的麵孔,不肯幫忙。不過想來也是,誰願意給予一個跟自己有矛盾人的孩子幫助呢。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我唯一能做的隻能是用鄙視的目光去看待他們。

這些事情,我沒有告訴我的父母,告訴他們也無濟於事,什麼忙也幫不上,什麼也解決不了,告訴他們隻會讓他們同我一樣發愁。

在這期間,我收到了一封小滿給我寫來的信件,我現在隻能大致記住信裏的內容。

李偉,你好:首先祝你聖誕快樂,新年快樂。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會收到這封信。

禮物我已經收到了,是在聖誕節當天收到了。當時院裏因為有很多歐洲教師,所以就一起籌備聖誕聯歡會。

就在此時,收發室的阿姨走進教室,大聲說著,“小滿,郵件,簽收……”

我接過盒子,開始打開盒子,全班同學都湊過來。當我打開那盒子的一瞬間,全班同學都“哇”的一聲叫了出來。

隨著這一聲叫,我的眼淚怎麼也止不住了。太漂亮了!為什麼你總對我這麼好?像大哥哥一樣默默地對我好。為什麼總要在我意想不到的時候,你會出現。我知道你在國外很艱難,但請一起努力,我們大家夥終究會有光彩的那麼一天。

這樣的信件,這樣的誇獎,對當時處於困境中的我來講是無價的,心裏很舒服的,畢竟這是我第一段感情,覺得最美的,那時候我剛剛懂得什麼叫戀愛。

我那個時候就開始喜歡為自己階段性地做總結,我為她做過些什麼,我用什麼去打動她,除了一片真心實意,我還有什麼能博來她紅顏一笑的呢。

那種想法,那不是有計劃的,那是由心來決定的感覺,它時時刻刻地會冒出來,浮現在我的眼前,她一個笑容就可以讓我,願意用生命去換。

好像那個時候,我也不懂得什麼叫性,對此也沒有別的想法,好像能得到“我愛你”三個字,就已經全部足矣。

但是那三個字到底意味著什麼,誰也不知道,或者它什麼都不意味。

我默默地一次又一次地對自己說,我必須要在國外待著,我必須要混出個模樣。大概就是同年的12月31號,1988年的最後一天,我離開了馬季大叔,我走的時候行李很簡單,就一個包。

離開他的時候,我騙了馬季大叔,我騙他說我回國了,沒讓他去火車站送行。

但事實上,我並沒有走。

後來我就搬到了樊穎的學生公寓樓裏住了,那所學校是不分男女樓的,學生都在一個樓,不過四個人一個屋子,當然四個人是同一性別的了,這學校是不允許男女關係朋友混居的。以前總看一些西方電影,覺得這邊會特別的開放,但是顯然並不是那麼一回事兒。裏麵有衛生間和廚房,很有家的感覺,住起來也很舒服。

這所公寓樓,有很多的學生是從來都不回來住的,不回來住的男孩兒們,基本上是和女友在外邊租房子的。所以公寓樓裏,就有了很多的空床,這樣就解決了我住的問題了。

我睡的那張床的主人,至今我已記不住他的名字,不過我還能記得他是個四川人,每次說話都是地道的四川話。小夥兒長得很帥,很精神。不過他長時間不回來,他的女朋友是匈牙利人,所以經常住他女朋友那兒,這樣我基本在公寓樓住的那段日子,就睡在他的床鋪。

剩下的三個人,一個叫魏毅,通過樊穎而認識的一個男孩兒,後來我們成為非常好的哥們兒,對我很是照顧。還有一個叫王峰,沉默寡言,不愛說話,不過為人很好。我在與他交流後,才曉得,他比我要大上幾歲,大學本科是在北京外國語學院念的,我父親曾經教過他,並且還幫過他的忙。

在20世紀80年代,改革開放初期,雖然已經不像70年代的時候,在大學談戀愛,被發現要開除的。但是如果被學校查出談戀愛,後果也是極其嚴重的,會給一個很大的處分,一旦背上了處分,今後畢業分配、考研、出國留學,都會受到嚴重的影響。

在出國留學這一塊,北外當時有一個不成文的規定:如果認定兩人是戀人關係,原則上講是不允許一起出國到同一學校留學的,那時候怕兩人就這樣“私奔”了。

當時王峰和他女朋友在談戀愛,這已經是他同班同學們都知道的事情了。所以他們倆確實是有理由被懷疑如果一起放出去,到同一個大學留學,真的會私奔不回來了。最後的事實也證明,的確他們倆誰也沒回國。

當時我父親是他們出國留學所考科目中匈牙利語的老師。申請出國留學,在手續上,是需要我父親的簽字的。我父親明知道他們是戀人關係,但是為了成全他們,最後還是簽了字。

所以王峰對我父親甚是感激,以至於我來到公寓樓後,當他知道他昔日的老師是我父親之後,對我格外的好,格外的照顧。

那個時候王峰和那些留學的中國同學們,基本在閑暇的時候,都會去做翻譯的兼職,大多收的全是美元,所以可想而知,他們當時在國外的生活是相當不錯的。

樊穎、魏毅、王峰,還有那些我熟識的中國留學生,紛紛把他們多餘的飯票留給我一些,積攢下來,也夠我吃三五個月飯了,所以住的地方解決後,吃的問題也很輕鬆就解決了。

我當時感覺住在公寓樓,要比在馬季大叔家快樂得多,信息和知識量也吸收得多。

之後王峰又給我介紹了一份兼職,王峰認識個外國朋友,是土耳其女孩兒。

這女孩兒非常喜歡中國,喜歡學中文,我當時的中文還不錯,由於父母是老師,在北外長大,普通話說得很標準。

王峰問我願意不願意做這個兼職。周末兩天,一天五百福林。我算了一下,那一周就是一千福林,一月就四千福林,這不是一個小數目呀!之後我就欣然地接受,並且每周按時去教課。

除了兼職教中文,我在晚上的時候,也會去當臨時演員。但這樣的機會不是總有,我記得我參演的那次,是當地劇組到學校拍攝一個學生舞會的場麵。當時我興高采烈地去參加,他們劇組工作人員,發了我一個帽子、一件西服,還有一件格子襯衫,由於這是我第一次穿西服,特稀奇,特興奮。

我們大概拍了一夜,劇組給了我一千福林。

吃住不用花什麼錢,又做了這麼多兼職,所以我從馬季大叔家出來,在匈牙利的生活還算是可以吧。除了周末的時候,我會去買蔬菜、買肉、買酒,我們自己做飯,把酒言歡。我也會買很多好煙,然後回來分給大家。

1989年的1月6日,那一天我興奮得不得了,因為匈牙利政府出台了中匈兩國免簽。我沒有居住證,所以嚴格地來講我已經是“黑戶”,但是不算太“黑”,起碼不會有人來查我,不會有人遣送我回國。

所以居住證這事就暫時先甩到腦後了。

在匈牙利出台了免簽的政策之後,大批的中國人湧向這裏,借匈牙利這個跳板,奔向了歐洲各個國家,這裏麵有很多是通過正常手段辦理手續出國的,而更多的則是冒險的偷渡客。

有了偷渡客,自然要有幫著偷渡客偷渡的蛇頭,這些蛇頭在國外需要找本地人,或者是移民、留學的華人寫邀請信,然後把邀請信發到國內,這些偷渡客需要拿著邀請信去辦護照到匈牙利,再從匈牙利偷渡到奧地利、英國、德國、意大利等西方國家。

可以說匈牙利是當時國內偷渡客和蛇頭在歐洲地區最大的交易平台和偷渡大本營。

這時候在我生命中,出現第一個讓我真正地闖入社會、認識社會的人,這個人名叫李浣軍,是浙江青田人。

而李浣軍就是混跡其中的蛇頭之一,生意做得也非常大。

記得那一天,我從學生宿舍樓出來,在門口撞到一個非常矮小的、瘦瘦的、穿著西裝的中國人,他就是李浣軍。

我們互相對視了一下,他操著一口南方式的普通話問我:“你是留學生嗎?”

我模棱兩可地點了下頭,他臉上露出了喜悅的顏色,他又問:“你就住在這兒嗎?”

我回答:“是的。”

“你現在要去上課嗎?”他繼而問道。

“不去的。”

他說:“在學校門口找了一天會說中國話的,找一個可真不容易呀!

我請你喝杯咖啡,行嗎?咱們聊聊。”

我想了想,覺得這沒什麼不可以的,能和中國人聊會兒天,這其實蠻不錯的。而且我隱隱地預感到,他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跟我說。

我們在附近找了一家很小的咖啡廳,點了兩杯咖啡。我攪著咖啡,點燃了一支煙,深深地吸了一口。

我上下打量著他,他把方糖放到咖啡杯裏,用勺子攪動了幾下,緊接著用咖啡勺舀起咖啡,送到嘴裏。就聽到“吸溜”的一聲,喝了一大口咖啡。

我心中暗自笑笑,真是一個土包子。

他開始自我介紹:“我叫李浣軍,我是中國的華僑,在米蘭有中國餐館,在奧地利也有餐館。布達佩斯的中餐館,非常的少,我想在這邊也開一家。”

我點頭道:“是嗎?在匈牙利開中國餐館能掙錢嗎?”

李浣軍說:“當然啦!在**,中國餐館有二百來家,在布達佩斯隻有這麼幾家,餐館環境開得好一點、氣派點,一定能賺很多錢。”

我點點頭,開始仔細地體會他說的話。他接著說:“但是我不懂匈牙利語,對布達佩斯的情況,也不是很了解,我需要一個翻譯,能幫我考察找開餐廳的地址,辦各種事情的人。你看看,你們這些留學生裏頭,有誰可以幫我的?”

我明白了他請我喝咖啡的原因,就這樣我們開始攀談起來。在攀談中,他得知我會說匈牙利語,並且我想,通過我說出的話,他也能感覺到,我是一個有商業頭腦的留學生,他的眼睛一直在放光。

最後我跟李浣軍達成了協議,他一個月發給我五百美金的工資,我給他做翻譯,加跟班的。

五百美金呀!兌換成人民幣就是五千元,在1989年的國內,就像我父母這樣的高校教師一月,兩個人加一起才一百多元工資,連一輛自行車也買不起。所以可想而知,李浣軍給我開的這工資數目,是相當誘人的呀。

陪他走了兩個禮拜,終於陪他成功收購一家小餐館,他也聯係好裝修工,開始重新裝修。收購的這家飯店,是一個二層小樓,二層是賣家自己住的。三居室,客廳很寬敞明亮,帶家具,帶熱水。

李浣軍又把二層給收購了,我問他:“為什麼也收購二樓,你要在這兒住嗎?”

他搖了搖頭,說:“不住!留著做生意。”

“生意?什麼生意?”我很好奇地反問道。

這時候,李浣軍對我狡黠地笑著,這笑很瘮人,似乎像聞到腥味的狼狗,非常的機靈。

他拍著我的肩膀,說:“大生意,比開飯店要大的生意。耐心跟著我吧!我會讓你發大財的。”

在之後的了解中,我才真正的知道,開飯店是幌子,做偷渡生意才是真。他隻是用飯店作為幌子,因為他和他的團隊是中國人,他偷渡過來的也是中國人。

不管在匈牙利哪兒,做偷渡生意都會特別的顯眼,不過把這些華人放在華人飯店,卻不會顯眼。就像你在中國一個山村,看到一個老外是一個非常稀奇的事兒。但是在三裏屯,見到多少老外,你都不覺得什麼,因為你知道那地方是給外國人建的,給國人看的。

因為當時這些做偷渡生意的蛇頭,是利用我們找到一些匈牙利人,以朋友名義邀請他們出來旅遊。不過因為信件比較多,人員也很多,李浣軍就在飯店的樓上,把自己的員工安排在這兒,幹了起來,我們幾乎天天在屋子裏,打電話,收發邀請信。

這些邀請信還不能一下帶過去,要從郵局分批分檔地發過去,後來我才明白那邊有接頭人,接頭人在拿著信後去收錢。偷渡客到了匈牙利之後,我們包一輛奔馳車,去專門地點接他們。

那時候的日子真是牛得不得了,第一次接偷渡客那天,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奔馳。以前在北京的時候,我就是一個破孩子,隻是對汽車懂一些,在北京偶爾能見,所以當我坐在奔馳車上之後,我真覺得自己飄飄欲仙一般。

因為發邀請信,我一個人的能力是遠遠不夠的,李浣軍需要更多的留學生和華僑幫他往國內發邀請信。所以我找到了王峰,讓他去發動他認識的匈牙利留學生,當時是發一封邀請信,給五十美金。

那時候年輕,很多學生其實沒有那麼多心眼和社會閱曆,大家都為了多掙一些錢,給國內的家裏減輕壓力,況且五十美金一份,十份五百呀,這錢可不少。在跟李浣軍的一段時日以後,我掙到了意想不到的可觀的錢,生活也過得蠻富裕,我又買了一架二手高級相機和鏡頭。

我記得這相機花了我三百美金,因為是二手的,後來又壞了,連裏麵很多當時我的照片也都找不見了。還買了當時很時髦的Reebok旅遊鞋,那雙鞋花了大概六七十美金。

為了幫李浣軍更好地做好發邀請信這事兒,我把教中文的兼職都給退了。我的花銷也大起來了,經常去各種有名的餐廳,品嚐各種美味佳肴。

在這期間,李浣軍給我一筆大單子,讓我去羅馬尼亞接了一批偷渡客,按人頭提錢,利潤相當的可觀。

那是我人生中撈到第一桶金的行業。

我約了兩個夥伴,當天是租了一輛小轎車去的。在那個時候,將偷渡客從羅馬尼亞接到匈牙利是不需要用簽證的,我們就抱著試試的心態去了羅馬尼亞。

我們出了匈牙利邊境,我記得我們開的出租車是捷達,是一輛還算不錯的西方車。就要過羅馬尼亞邊境時,我們碰到了羅馬尼亞的邊防軍,在關卡守衛著,手上都提著步槍,一套特種部隊軍裝,神情非常的嚴肅。

他們發現了我們,他們不知道我們是從哪來的,但是他們知道我們一定是亞洲人,因為我們的頭發都是黑色的。

我用英語跟他們的長官交流:“你好,我是中國人,我從布達佩斯開車過來的。”

當我表明身份之後,我沒想到的一幕發生,羅馬尼亞邊防軍,像看到親人一般,臉上樂開了花兒,給了我一個強有力的擁抱,大呼“wearebrother,wearebrother”。這種突如其來的友好,讓我有點發蒙,沒有緩過神兒來。

我沒有想到他們對我竟然這般的親,就在此時,後方站崗的幾個士兵,也相繼跑了過來,他們一一給我一個大大的擁抱。

我很高興,也非常的激動,小時候看電影出現的場麵,現在竟然真實地感受到了。我身上當時帶有一條萬寶路,索性拿出五盒,給剛才擁抱了我的幾個羅馬尼亞士兵兄弟,互相分了一下。

在20世紀90年代,羅馬尼亞這個國家還是很窮的,所以在羅馬尼亞境內,不可能見到萬寶路這個牌子的煙。

這些士兵拿到萬寶路煙以後,高興得簡直要瘋了一般,就如同拿到至寶一般,愛不釋手,奉為天物。

為首的長官會一些匈牙利語,用不是很流利的匈牙利語問我:“先生,你們要去哪呀?”

我看了一眼這位長官,看樣子是個忠厚老實的人,我笑著對他說:“您好,長官!我們想要到布加勒斯特,去辦些貨物,可是我們沒有簽證,所以就繞到這兒啦!”邊說,邊向這個長官遞過一個眼神兒。

長官領會到我的想法,擺了擺手,笑著說:“沒關係。”

然後他又用手指著他們國家的方向,表示歡迎我們過去。

我確定,他是允許我過境,我高興壞了,簡直有點不敢相信,索性又拿出兩盒萬寶路,給這裏的士兵又分發了一遍,我當時心想,這些羅馬尼亞老外真好糊弄,幾盒煙就可以輕鬆搞定了。

不過現在回想起來,我要檢討自己,我當時實在是太低估羅馬尼亞士兵的智商和警備意識了,我們之所以那麼輕鬆地就過了邊境,這其中很大原因,是因為他們知道我是中國人。

對!因為我是中國人。

羅馬尼亞跟中國當時關係是非常友好的,中國政府曾經給過他們很多友誼幫助,所以他們對中國人的印象是非常好的。

就這樣,我們在沒有簽證的情況下,順利地進入了羅馬尼亞境內。

我們開著車在山裏轉來轉去,羅馬尼亞的山水真的非常秀麗。這是一個資源很富饒的國家,我們一路驅車,馬不停蹄地走了一天一夜,之後就行駛進了羅馬尼亞的首都——布加勒斯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