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大院
作為一個小說家,我很羨慕那些故鄉在別處的作家,他們永遠有一個可以遙想的家,想念和虛構都有了去處,有的作家甚至一生都在描寫那片被稱之為家鄉的土地,虛構使他的家鄉有了別樣的神秘,綿延的紅土地和在風中嫵媚搖曳的花朵都是我們在現實中不曾看見過的。
北京,是我的家。北京是無法虛構的。我的美麗與哀愁就發生在這座城市裏,我是那樣愛她。
在我還是個小女孩的時候,我住在北京一所大院裏的一幢樓裏。北京有許多像我家那樣以單位名稱命名的大院,它們都很大,而且格局類似,在北京的西區,沿著長安街一路數來,有空軍大院、海軍大院、裝司大院、炮司大院、鐵道兵大院、航天部二院、政治學院,等等。
這些年來,北京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大院的變化似乎並不大,雖然也多了許多樓,增加了許多新建築,但總的格局卻沒有變,大院還是大院,道路依舊,樹木依舊。歲月走遠了,它的空殼還在。
我很想尋找在那眾多大院、眾多樓宇裏的一個小小的陽台,那個承載著我少女時代夢想的陽台。
成年以後,父母家曾幾次搬家,房子越搬越大,條件越來越好,對於過去的那個小小的、朝南的陽台,家裏人誰也沒有再提起過,就好像它從來不曾存在過一樣。
有一天,我回父母家,晚餐之後母親拿出影集來翻看照片。我去衝了一些咖啡,每人一杯。在咖啡繚繞的香氣中,聽母親講述那些陳年舊事,一邊翻著那些老照片。不經意間,我看到了那個小小的、沒有任何裝飾的陽台。
我良久凝視那張照片,凝視著陽台和一個梳齊眉短發的女孩。家人說話的聲音漸漸遠去了,我又變成了那個獨自在陽台上遊戲的小孩。
中午時分,陽光垂射,一個小孩和她掌心的陽光構成了遊戲的全部。陽台是她的舞台,影子是她的夥伴,各種各樣的戲劇在此地上演。她自言自語,她自己給自己編故事,她既是講述者又是聆聽者,她為自己的遊戲而癡迷,她生活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有陽台和陽光就有安全感。
童年時期的孤獨,使我變成一個獨語的人。成年之後。我依舊延續這種“獨語”狀態,成為一個語言有特色的小說家。我很感謝我的童年,它是我語言瘋長的時期,獨自為伴,想象力就像野草一樣,在那些陽光垂射的正午,在那些星光燦爛的夜晚,飛翔著來到我身旁。
合上那本相冊,我決定到舊樓的小小陽台上去看看。在一個下雨的日子,我撐著一把透明傘,來到許多年前我家住過的樓房前。我不知道如何敲門,進入別人的房間,隻好站在樓下,仰臉注視著我的陽台,往日的情景,又一次潮水般地向我湧來。
鍾樓
前一段時間,為辦理一個收費電子郵件信箱,我去了一趟西單電報大樓。當我推動那幢米黃色建築物的玻璃轉門的時候,頭頂上的大鍾正好在悠揚地報時。大鍾串聯起許多過往的記憶,我的中學時代,我的現在,我同時聽到不同時間段的鍾聲,仿佛時間並沒有走遠,因為大鍾還停留在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