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容隨之埋葬於不見邊際的漫漫黃沙,曆史的車輪從沙上輾過,馬蹄聲忽遠忽近,仿佛一個垂垂老矣的智者在念叨著安潔莉娜的名字,格納的名字,普莉希拉的名字,奧爾文的名字,賈斯提斯的名字……
這七十四年他也並不是一直都窩在森林裏,每回王都舉辦的熱鬧祭典他都沒有錯過,祭典上,他和他改邪歸正的敵人做過朋友,也和他曾認定不能好好交流的皇親國戚們通宵喝過酒,他和每個追懷羅諾耶想念羅諾耶的人說話,從他們那兒了解羅諾耶的童年、幼年和少年,又一塊兒假設羅諾耶在這裏的話會同他們做出什麼事情,對於一些莫須有的傳聞軼事又會發表什麼看法。
最初幾年後他得到安潔莉娜魂歸天界的消息,聽說一夜之間全城的白玫瑰花次第開放,它們熱烈盛開了半日,隨即萎靡凋落香消玉殞,綴著露珠的花瓣鋪滿了整個城邸。
又過幾年他的那些朋友成家了,一個個乖巧可愛的孩子出生,他給那些孩子的乳名提供建議,目視主教為他們洗禮,親手給他們披上綬帶和法袍。
又是幾年,他帶著他國特產輾轉回費爾加約朋友們去賽馬、看戲、鑒賞新型魔法儀器,而他的朋友們忙於政事和家業糾紛,抑或早早打算準備後事,日日清點殘存的財物家當,總之陸續以各種理由拒絕了。
年輕力壯的奧爾文的腰開始彎了,冷傲美豔的普莉希拉的皮膚開始鬆弛了,賈斯提斯杵上了拐杖,埃爾德蘭的羽翼連同翅根掉落在地,身量卻開始變化。
和戈蘭多熟識的人不斷消逝,後來連埃爾德蘭的生命體征也完全停歇,被聖職人員存放在教廷的冰晶聖棺。有好一陣戈蘭多都在忙碌地參加大大小小的葬禮,從春天到冬季,他身上那件深黑色的殯葬禮服就沒有脫下來過。
新的一年來臨,賈斯提斯也即伊繆克四世駕崩,主教含著淚念出的悼詞久久地回蕩在教堂的圓形穹頂,白鴿和葬儀禮炮一同起飛,那是戈蘭多這些年來參加過的最盛大悲慟的葬禮。
褪下再也不會穿上的殯葬禮服,理所當然的,記得羅諾耶的人最終唯餘他一個了。
自此他的身影流連在各國各地,朱利爾斯形影相隨地陪伴著他,起初睜開眼看到不再是家鄉的天花板他還會惆悵,次數積累多了便也逐漸習慣,他學著去交新的朋友,去承受更多的聚合別離,他和放牧人乘著羊群流浪,也曾和吟遊詩人一道遊覽山河,映山紅和紫荊花開放的時節他會帶著酒去爬山,夜幕降臨就躺在崖頂的涼台聽瀑布唰唰拍打山道鬆石;輪到睡蓮和美人蕉妝點湖泊跟鄉野了,他就領著旅途結識的同伴開船出海,感受一下涼爽而腥鹹的海風;百日草和木芙蓉於秋天蘇醒,他喜歡在這時候欣賞田地裏一簇簇金色的麥浪,興致高漲的話返回低語森林收獲漫山遍野的紅葉亦是不錯的消遣;年尾的終末是各色梅花的盛宴,他混在少男少女間打著雪仗,恍惚間好似回到當初。
世間每個角落都藏有造物主別樣的溫柔,戈蘭多由衷愛著這個羅諾耶親手構築的世界,也因此,他守護著費爾加,也守護著他和羅諾耶的約定,一刻都沒有放棄羅諾耶可能回來的希望。
戈蘭多半眯著眼回顧完他迄今為止的人生,麵對格尼西雅釋然道:“我不過是老在了心裏。”
格尼西雅放下書,深紫色的眼中閃過一抹向往:“明天我會退位給約翰。”
“哦?”
“約翰性格敦厚,平易親民,但對於他堅持的事物偏偏固執得死板,很多人都不讚成我立他為王。”格尼西雅自顧自說下去,“我是他的母親,我看得很清楚,他並非聽不進他人的諫言,隻是那顆追求夢想的心從不輕易挫敗夭折,他敦厚卻絕不軟弱,平易卻絕不遊移,我相信他會是個好君主,費爾加交到他的手上,我很放心。”
“追求夢想啊……”戈蘭多陷入回憶。
“然後我會和我的丈夫周遊世界。”格尼西雅繼續說,“臨走前我有幾名想要處置的家夥,然而到底讓誰去監視他們較為穩妥,我拿捏不定人選。”
戈蘭多聽出她話裏有話,意識到這攤子麻煩多半躲避不開,主動接話道:“我最多輔佐約翰三年,三年裏他能成長到什麼地步全憑他個人本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