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隱隱認為自己穿過箭袖朝珠袍掛，花盆底的鞋，頭上戴著花。
也未必癡人說妄，我家祖上渾河葉赫戴佳滿八旗，係出雍正兵部刑部滿尚書那蘇圖戴佳封地，奶奶女真完顏王姓。我的淡糊遠夢和玉簪旗裝大拉翅發髻有關，其實亦為合理，但這隱隱直覺都還在知道滿族血源之先。
父親一直在盛京長春，地下工作很長一段時間，流離失所途蹇多桀中覺得敏感，掩藏了滿族身份。有了我們也說是漢族，仙去之前一切方知曉。明十三陵並非清陵，不知為什麼，卻總覺得我在那兒見過，甚或穿過，非故宮也非天壇，恰恰在十三陵前。清宮婚禮大典服飾，黃地金絲黑線盤帽紅翎，帝後幾乎完全一致。佇立良久神智恍惚發呆了一陣，覺得那衣裳是我的，泫然欲泣。故宮服飾極多，卻都沒有這個感覺，怎麼就記得明十三陵附近有一套是我的？那兒真有展館嗎？真有一套嗎？
我也總認為自己擅騎善射。一生卻隻跑過一次馬，第一也唯一的一次，後來的幾次反而盡是老馬踱步。黃石公園邊叫Jackson的小城，跟著隊伍小跑進白楊樹林來回兩公裏，其實得有執照才能參與，不是初學者能騎的課，但我不知道，我說能騎時無人阻攔。山路多石崎嶇，出發後馬捷蹄顛簸迅跑，我嚇得麵色慘白伏在馬背上，緊緊摟住馬頸，居然也跑完了全程。那感覺是奇詭的，仿佛身後一直有人驅策，貼著我的背脊。還記得自己朝珠箭袖騎著馬進京，站在回音壁前感覺前塵如夢，我來過。也曾端立天壇圓台，四麵八方曆史轟然。這個世界並沒有第二件衣服使我流淚。歲月迢迢，獨記得那麼一件袍履。明十三陵是否存在清宮婚典服飾展出？似乎有些可疑，我自己也懷疑，但那無法翻版推倒的記憶卻如此書寫，我在那兒看見，而它是我的。也許可以算作唯識八識中之末那識？惟因無害，擱念無妨，莫執莫失，記之一筆，這倒是阿賴耶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