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2 / 2)

若是四駕馬車,想必一個時辰之內便能到達鄰縣。隻是縣衙被抄後如今窮得很,伊崔唯一能帶出來的隻有這頭叫阿黃的老牛,如此拮據又窮困的造反分子,說出來都會被其他造反的賊人笑話吧。

日上中竿,阿黃終於慢悠悠走到全椒縣城。明明是白天,一路上卻連個農夫也見不到,城門前持刀站立的紮著紅頭巾的士兵,服飾並不規整,赫然是南譙的熟麵孔。

“是伊公子!快告訴燕爺,伊公子來了!”士兵興奮地朝後頭吼道。待老牛駛得近了,伊崔才發覺,帶頭叫喊的士兵一隻袖管空蕩蕩的,還裹著帶血的布條,顯然是在攻占全椒時失去了一條胳膊。

“阿崔!你小子來得太慢!”

不遠處,豪爽的大嗓門熟悉地開始嚷嚷:“伸長脖子等你半天了!”

一襲暗紅的舊披風,還有從南譙府軍校尉身上扒來的二手盔甲和二手劍,都不能掩蓋正在向伊崔大步走來的青年身上,那蓬勃的朝氣和給人無限信心的希望。縱然全椒縣城一派空蕩蕩的死寂,然而燕昭一露麵,便令人覺得壓抑蒼涼的氣氛全散,他就如這正午的陽光一般,驅散濃霧,給人熱烈而旺盛的希望。

看見燕昭,伊崔始終緊抿的唇角方才向上勾了勾,露出一點笑容:“屬下在此給燕爺賠不是。”說著他便抓住牛車的邊杆,吃力地起身,欲要下車。

燕昭見狀,立即加快腳步:“亂動什麼,我來扶你,莫要摔了!”說話間,伊崔的半個身子已經探了出去,因為下半身隻有一側能使上勁而搖搖欲晃。他本就瘦弱,這樣一來更顯得立馬要摔下來一般。燕昭三步並作兩步,衝上去扶他下車,嗬責:“你小子得了!盛三,把你們公子的輪椅搬來!”

駕車的盛三傻眼:“燕爺,小的沒、沒帶啊!”

“那東西笨重又巨大,牛車擠不下,阿黃也拉不動,”剛才的動作讓伊崔感覺吃力,他喘了口氣,然後從坐處下方從容摸出兩根長長的手杖來,對燕昭道,“我是殘了,又不是廢了。煩你多扶我片刻,容我拄著這東西走過去罷。”

他高而瘦,不同於燕昭豪壯疏闊的濃眉大眼,伊崔的眉目精致清雅,鼻梁高挺,長眉入鬢,是最好看的那種世家公子模樣。風輕輕拂過他的衣袍,他瘦得好像不堪清風吹拂,馬上就要飄飄然飛走一樣。

這個人隻是站在那裏,就是一副極為賞心悅目的畫卷,然而他一走起路來,便完全破壞了這種美感。左右不協調的一顛一跛,右側長褲仿佛空蕩蕩一樣沒有腿,更不能靈活彎曲膝蓋,隻能借助兩根手杖支撐住腋下,雙臂和左腿用力,拖著那條裹著鞋襪的殘缺右腿緩慢向前挪動。

燕昭扶著他往前,並不因為全椒百姓從窗子裏探出的怪異目光而難堪,當然也沒有人知道他心中深藏的刺痛。他沒有告訴過伊崔,自己不喜歡看他走路的樣子,因為每一次見到,就像在提醒他自己的無能,如果不是他找不到能解那種毒的大夫,伊崔的腿也不會因為那支惡毒的箭矢變成如今這般模樣。

但他想伊崔洞悉了他的心思,因為走路的時候,伊崔一邊在觀察著全椒縣城的情況,一邊同他溫言建議:“阿昭,你瞧見了,我的情況不足以支撐著隨你東征西戰,你必須要一個能替你在前方把握局勢的謀士,我聽聞薛大先生此時正在來安,你可有派人去請他?”

“我親自去了兩次,皆吃了閉門羹,說是臥病在床,不見客。”燕昭頗為無奈地回答。又見摯友已經氣喘籲籲,臉色卻幾乎不見紅潤,知道他體力向來不濟,半日的奔波已經很讓他勞神,一到全椒又立即費心費力為自己謀劃來日,他心中難受,衝口而出:“阿崔,來日站穩腳跟,我要把能召來的神醫全給你招來,非把你的身子調養好不可!”最好把那早已不抱希望的右腿徹底治好!

伊崔笑笑,難得調侃一句:“待燕爺將來名頭打響,前來歸順效力者趨之若鶩,指不定有大夫哭著喊著,上門求著要給我看診呢。”

“求人看病?”燕昭撇嘴:“若真有這種大夫,八成是諂媚之徒,並無本事!”

“不見得,”伊崔腦海中不禁浮現出南譙城門那一幕,唇角含笑,道,“今天早上就瞧見一個這樣古怪的大夫,還是個姑娘,那模樣倒讓我想起六年前住亂葬崗的小女孩。”

“想起那個姓顧的小丫頭?她不是被狼叼走了麼?”燕昭驚奇:“莫非竟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