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6章 末路烈火 (8)(2 / 3)

“你去吧。”我歎息著,向田仁揮了揮手。

為叛亂的太子打開城門,我那忠心耿耿的老臣田仁犯下的是同謀之罪,免不了也要挨上一刀。我的親信們,死的死,散的散,跟隨著這個背時的大漢皇後,他們全都沒有享受過一天安生日子。

太子在門樓下麵,望著宮門叩了一個頭,就被手下急忙推上了車,出長安城,往東麵的大湖而去。他身後,跟著的是太子的一家老小,其中還有我那個才幾個月大的曾孫劉詢。嗬,孩子,生在帝王家,你得到是什麼啊,是顛沛流離,是恐懼,是躲藏逃生,是跟隨在你們身後的雪亮刀槍和可怕的命運。

“扶我到寢宮去。”我扶著牆站起來,吩咐身邊的侍女。

“皇後,天晚了,您歇息吧。”侍女們說。

“唔。”我答應道,“你們都退下。”奚君不在了,再沒有人明白我的心。

她們湮滅了蠟燭,悄悄退下,留下了無邊的寧靜。殿外,有什麼東西窸窸窣窣地響著,越來越密,越來越大,是今年的第一場秋雨。

它能熄滅長安城中無邊的火焰嗎?我從床邊站起來,向密室裏走去,那裏有著我最珍愛的東西。

我僵硬的十指摸索著,終於找到了那隻描金繪圖的小小鹿皮箱。鑰匙在我的頸間,掛在一個黃金項鏈上,我輕輕地解下來,插入鹿皮箱的鎖孔。裏麵是一件五十年前的舊舞服,水青色的舞袖仍然是那麼長、那麼飄逸、那麼柔滑細膩,到底是出自平陽公主府的名貴舞衣。我熟練地穿上這套衣服,上衣仍然那麼瘦削合體,但五十年後的我,穿起來卻覺得寬大許多,長裙還是那麼飄逸,隻略微顯得有些短,進宮時才十六歲的我,後來又長高不少。

甚至對於這件衣服的觸覺,還是那樣敏銳和美好。

我的耳邊,又響起了建元二年春天的歌聲,當時我有沒有想到呢,這首詩裏寫盡了我的一生。我的一生都在等待裏過去了,直至這個絕望的冷雨蕭蕭的晚上。

穆穆清風至,吹我羅衣裾。

青袍似春草,長條隨風舒。

朝登津梁山,褰裳望所思。

安得抱柱信,皎日以為期?

長袖飛舞了起來,對於一個瞎了眼睛的婦人,這種飛舞是多麼不凡,我自豪著。

無邊的輕盈的飛舞中,我似乎回到了四十八年前,那一天,我柔軟纖細的腰肢是多麼動人心魄,那種回旋著的美感,深深地吸引著年輕君王的目光。

我有什麼好後悔的呢?他給我一生中最美好的十年,給了我四十五年的榮華富貴和三年的肝腸俱碎。如果此生能夠選擇,我還是願意遇見他。

“皇後!”門外忽然有侍女尖叫的聲音。

“怎麼了?”我推開密室的門,站了出去。

侍女有一刻沒有說話,燭光中,她看見年老的瞎眼的皇後,白發蒼蒼,卻穿著嬌豔的樣式老舊的舞服,是不是驚奇得說不出話來?侍女沉默了片刻,開口奏道:“皇後,大事不好了。”

“什麼事?”我一路摸索著,走到梳妝台前。

“宗正劉長樂、執金吾劉敢二人奉皇上詔命,入長樂宮收繳皇後印璽和封綬。”

“哦,”我平靜地說,“我知道了。”

“皇後!”侍女為我的態度而驚訝,“他們二人已經在寢殿前麵等著了。”

“唔。”我點了點頭,坐在妝台前,吩咐道,“為我化妝。”

摸不著頭腦的侍女們,走到我的身邊:“梳什麼髻?”

“墮馬髻。”我回憶著當年滿長安城都是嫵媚的墮馬髻。

“墮馬髻是四十年前的發式。”侍女小心翼翼地說道。

“依我的話去做。”

兩名侍女輕柔地盤起我的頭發,嗬,那種熟悉的感覺又回到我的心中,窗外似乎麗日當空,桃花爛漫,好一個晚春。

“將眉筆給我。”我要求道。

“是。”侍女們已經不再問原因了。

我抖抖索索地按住自己的眉頭,在黑暗中為自己畫著眉:“好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