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3(1 / 2)

白羽戰鬥的一生,也是探索、追求的一生。在實踐中探索,也在書本中探索。書,便是他尋找、探索人生的“靈魂”。他患眼疾,醫生囑他暫時放下書本,他感到煩悶,說失去了靈魂。他博覽群書,中外名著無不涉獵,古典文學作品,沒有讀過的甚少。早年記性好,幾乎過目不忘。汪琦去世,他孤獨傷感,書更是須臾不能離開。書,也給他染上一身濃濃的書卷氣。多年以來,我們常談的話題便是書。大約一九八七年的一天,白羽約江波和我去他家,說談談讀福克納的心得,問有無興趣,是幾時“孟光接了梁鴻案”,白羽也喜歡起現代派?原來他已讀過福克納不少作品,頗有所得。自認為與福克納的思想可以相通,福克納的創作手法也正是作品的思想內容所需要;作者若不采取靈活多變、有如“魔術”般的意識流,那就不是福克納。福克納運用意識流、淺意識流,也運用了現實主義。他筆下人物的性格,離奇、複雜,也反映了現實生活的離奇複雜。白羽認為福克納是偉大的,他創造了資本主義社會眾多不同命運的人物。白羽引用一部叫做《喧嘩與騷動》的小說,其中有一個黑人老媽媽,其崇高的人性之美,很是打動他。白羽最後的結論:生活本身原是多樣複雜、變幻莫測,如果創作隻用一個模式,終難創新。有人批評否定福克納,是因為無知,並不了解作品的實質。

我和江波不曾讀過福克納,隻能洗耳恭聽,感謝白羽教我們長了見識。白羽後來又讀過一些西方其他現代派的代表作。

後來讀《風風雨雨太平洋》,很佩服老作家運用了新手法,善於汲取他人的精華,勇於突破自己,創造新的。

白羽深愛日本幾位大家的散文,尤其對川端康成極為佩服。川端的散文“清淡純真”,透露出人生與自然的美的素質。白羽常說:“追求美的本身,就是人生最美的境界。”早先,德富蘆花的散文,描寫伊豆的山水,似詩似畫,透出純樸之美,很使他陶醉,東山魁夷的畫如詩,令他銷魂,東山魁夷的散文如畫,“深沉寧靜”,使他忘情。白羽認為不論德富蘆花的《自然與人生》、川端的《散文選》,以及東山魁夷的《探索日本的美》,都共同展現出“東方之美”、“東方情調”。白羽說,美是無止境的,一個文學藝術家,終其一生,都是永遠不停的探索者。他是最著名的散文大家,卻永不停息地追求散文的精美。

多年之前,他聽說出了《梵高傳》,便問我是否見到?告之沒有。第二天又問:書既出,如何書店不見有?我無以回答。第三天在電話中聲音興奮,說他已得準確消息,是否也為我代買?三日三問,癡迷如此!

白羽多次和我談起赫爾岑的《往事與隨想》,巴金譯出第一卷,無力再譯第二、三卷,他希望能有接班人繼續完成,並且還向有關人士建議,這麼重要的書,應組織人馬全力搞出,那人猶豫,說這類書目前難找市場。白羽聽了覺得可悲,歎息不止。忽一日,他得到消息,《往事與隨想》三卷本,不久將一起出版,他聽了欣喜若狂,立即把這好消息告知我們。過了些時候,去看望他,茶幾上正擺著一套《往事與隨想》。他讚頌赫爾岑是大思想家、大文學家,書已通讀,說“家庭戲劇”太慘了,簡直不忍看下去。我看他很傷感,便意識到他也聯想起自己的家庭悲劇,想到濱濱。

有一次,他說在我家附近的“現代書店”,和小汪發現十九世紀梭羅的《梭羅集》,說他為此書“踏破鐵鞋無覓處”,卻無意中發現,作者筆下的“瓦爾登湖太美、太迷人了!”“要不要讓小汪代你買……那麼你自己趕快買”。我當即跑到書店買來,沉甸甸的兩卷本,確乎一大樂事。

白羽知江波和我愛書,他若見到我們所愛的書,必打招呼或代買。如茨威格的散文,有的我們不曾弄到,他打發小汪送來,並附信道:“茨威格的《人類星光璀璨的時辰》買不到,前天到內部書店發現《茨威格傳奇作品集》一書,我以為是上書另一版本。你隻要看一下‘作家序’就明白了。……此書確很精彩。”這種書的交往,著名古典詩詞研究專家陳祖美的文章也有記載:“劉白羽對那些清詞麗句,仿佛有一種天然的敏感,比如當他看到《沈祖棻詩詞集》出版的消息,立即購讀。不久在得到程千帆先生的贈書後,他就把自己的一本送給他的‘耐久朋’亦酷愛舊體詩詞的江波丁寧夫婦。……三位老友對沈祖棻先生及其作品不勝服膺。”白羽贈我的那本,不少圈點、眉批,十分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