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小背簍裏的女孩(1 / 2)

小背簍,晃悠悠。小背簍裏的女孩,宋祖英,晃啊晃,從躲在背簍裏尿濕媽媽的背,十五歲晃出湘西苗族山區,十九歲晃至北京,二十五歲晃上中央電視台春晚,最終成為了中國第一民歌天後。今日的她,四十五歲,已於全球各大歌劇院,悉尼、肯尼迪音樂中心、維也納受邀登台。二○一一年母親節,小背簍的女孩,終於晃至了台北;母親節那一晚,於台北小巨蛋進行第一場演唱會。

如果從宋祖英出生的山村劃一條直線至她登上國際歌劇院的悉尼,距離接近地球的半徑。曆史上和她同一山區的苗族人,五百年來多數未曾走出大山一步;五百年來未曾改變背簍趕集,換取生活所需的生產模式。

而她不隻華麗站上台北,更站上世界頂尖的舞台。宋祖英,三個字雖已於大陸家喻戶曉;在台灣,由於她演唱的歌曲,多屬苗族、湖北民歌,我們不曾將她與熟悉的國際巨星相提並論。沒有人否認她的才藝,但由於我們的耳朵早已被西洋古典及現代流行音樂的腔詞僵硬化,她的歌聲總被台灣聽眾不公平地歸類為另一個世界的美聲。

正如沈從文的小說《邊城》;主角翠翠與相依為命的爺爺,居於湖南湘西茶峒;這個點於中國大地圖上怎麼也談不上“邊”;但它地處湘、鄂、川、黔四省邊區,多水且大山;各方勢力皆難抵達,因此美麗的苗疆,自古即被屈以集權軍事的角度鄙稱“蠻夷之地”。

但早在宋祖英之前,戰國時代的詩人屈原已發現湘西之美,因此寫下了《楚辭》;晉朝陶潛宣稱在這裏找到了“桃花源”。中國二十世紀三十年代最著名的小說家沈從文的作品《丈夫》、《蕭蕭》及《邊城》,一方麵撰文描述這裏的寂寥窮困,一方麵也書寫湘西大山多水令人難以抵擋的純樸淒美。

如今已是中國名勝的古城鳳凰,便是這兩種軍事文化交錯衝突下最完美的山居產物。明代為防止苗族起義,萬曆年間鳳凰成了軍事要地,大修邊牆;最初規模三百餘裏,基底厚五尺,寬三尺;三百多年後,城牆雖多頹圮殆盡,仍留殘跡,反成一景。而古牆雖已塌了,純樸大山鄉居仍世代相傳。滿山油桐白花,渡口水鳥紛飛,小山頭這一端不時有人打點鼓聲,邀和著山的另一頭傳唱山歌。苗族的女人則絲帕纏頭,能泅水,能走山路,還能肩扛小背簍;趕著市集,賣起手工織物換家用盤纏。背簍裏不隻裝著賣的、買的,還裝著沒全長大、尿濕媽媽背、還不會照顧自己的稚兒。

苗族女人的千萬背簍裏,四十年前躺著一位我們今日書寫的女主角,宋祖英。一九六六年“文革”開始那一年,也是沈從文被抄家八次那年,她誕生於土家族自治區的苗民家中。我曾看過一間典型苗民的土家族居屋:三大間,中間稱之堂屋,兩邊叫人間。但那土屋,在我們生活優渥的人眼中,根本不是人間住的。火塘就設於堂屋正中,比日本鄉下地爐簡陋百倍,苗民們就在此炊煮、燒茶、冬夜取暖。地當然是泥,屋頂草竹編織,擋不了大雨,木頭牆也稱不上牆,就是一支釘子釘上也掛不了東西的薄板。宋祖英生在這樣的苗民人家,而且更苦。她十二歲那一年爸爸生病,家裏沒錢,眼睜睜看著父親斷氣。出生不久的弟弟得了百日咳,本是場小病,竟因服食當地草藥偏方,從此聾啞一生。初中沒畢業的宋祖英,若不是上天眷憐,既給了她天籟般的嗓子又賜予她嬌媚的外表,她將隻是千年來千千萬萬葬身荒蕪邊城的湘女苗族女孩。

宋祖英的成名曲《小背簍》,“童年的歲月,難忘媽媽的小背簍,小背簍,圓溜溜……多少次聽唱山歌……在高頭,多少次爬出背簍我光著腳ㄚ走……媽媽那回頭的笑臉,多少思念多少情……”,講述的不是有趣的童玩,而是瘦削的母親如何挑起家庭重擔的悲歌。成名後她回憶當年爸爸過世,平日夜裏,媽媽於昏暗的煤油燈下,嗡嗡紡紗;一手搖動小紡車,一手攬著五彩線。完成了織品,母親即背起小竹簍先放著她,再包好織品,人如蝸牛般在大山裏爬行趕市集。湘西古丈縣岩頭寨的老寨村,每到一個時日就有一場市集,那一場市集將決定宋祖英家中下一段時日所有的生活收入。能賣的,要買的,全背在媽媽身上,外加一個還沒學會禁尿的娃兒宋祖英。在大山彎曲陡峭的山間小道,宋祖英一家就這樣爬過了人生最苦的歲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