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節(1 / 2)

行提了一大筆款子出來,送的鑽石足足值好幾千塊,我看著我手指還是光禿禿的,益發覺得他不合理,大吵一場,我回了父母的家。

他把我接回去之後,就變了。

後來他認得了一個女人,比我溫柔的,他說。我苦笑,讚成離婚。叫他自己看好了,這個溫柔女人肩上負起這麼多委屈之後,是否還可以繼續溫柔下去。他對我是千般萬處的挑剔。

我頭也不回的走了,我自覺沒有做錯半點。

父母是愕然的傷心。

然而這一次是他們的女兒,他們怎麼想,我不知道。我筋疲力盡的休息了一陣,沒有工作,沒有朋友,沒有眼淚,沒有夢,隻覺得浪費了精神,浪費了時間,離婚那一年,我二十三歲。也沒有孩子,因為要工作的關係,所以我不能有孩子。

後來我聽說他再婚了,那個“溫柔”的女人並沒有工作能力,一連養了三個孩子,他又多了四口要養活,我不明白他的日子怎麼過的,聽說他家裏不滿這個溫柔的女人。我隻是想,如今他倒想情願有他自己的家了,如今還不是給家人抱怨。當初為什麼不醒悟一點?或者我的好處不夠吧,或者……

我終於做了夢。

夢見爸爸問我:“他怎麼這麼久不來了呢?”醒來之後,我覺得我是家裏的負累,我決定去旅行散散心。

到了英國,我找到了五姊。

先打了電報給她,她來開門的時候並不驚異。她弄茶給我喝,就像我十六歲那年。如今我都二十六了。

三十六歲的五姊還是漂亮的,隻是在眼角,笑起來的時候,有一兩條細細的皺紋。我與她對坐著。我手中捧著她倒給我的茶。

她沒有再結婚。

她說:“……其實,如果再忍,恐怕也可以忍下去的,過三年五載的,說不定他的心就回轉來了。”

我默默的笑著,一隻手拿著茶杯,一隻手撫摸著她養的玳瑁貓。我沒有說話。

五姊輕輕的說下去,“隻是當時我想:等他三五載,為什麼呢?大家一天天的挨著,有什麼意思,或者他還有機會尋他的快樂,或者我也還有我的機會,何必雙雙浸死在痛苦裏?我覺得是做對了。至少他沒有後悔,我不知道,看他的樣子,他仿佛沒有後悔。”

我點點頭。

我站起來,走到窗口去站著,我說:“其實並不是為了他家裏,也不是為了其他的女人。大概錯的是我吧。我老給他一種感覺——你是我親手扶持出來的——這大概是不對的。”

五姊笑了,“過去的事,還論它做什麼?就像輸了一場棋子,還拚死命研究如何反攻一樣——除非你打算再下一盤!”她說。

五姊說:“你還年輕,怕什麼?”

我不響。

“像我不一樣,如今父母沒有了,兄弟姊妹都忙得透不過氣來,哪管我?我又不是十多二十歲,都老太婆了,不過活一天算一天,我去買了雙絨鞋回來,想起極小的時候,家裏就讓我穿這種絨鞋,我就想:如果六十四歲的時候,還買得起這樣的絨鞋,就算福氣了。”

我聽著。

“你倒是比我明白,阿心,”她繼續說著,“我是到了如今還不明白,當初是怎麼一下子離的婚。”

我猛然抬起頭來,瞪著五姊。

“我並不明白為什麼他竟沒有回頭,”她輕輕的說,“你知道嘛?十年了,我一直沒有弄明白。”

“五姊,我以為……離婚是你提出來的。”

“不不,可以這麼說,是我提出來的,是大家提出來的,或者我不該爭一口氣答應了他,我如果不答應,不見得他可以打死我抬走我,隻是我想:何必呢?”

“是的,何必呢。”我說,“但是我記得你說:一件大衣……”

她點點頭,“那件大衣是我。人總有自尊心,阿心,那件大衣是我,他對我厭倦了,於是換了一件新的,不管牌子料子顏色是否好過先頭那件,總是新鮮的好點。或者後來他懊惱了,不過像他那樣的人,總還可以再換。”她微微一笑,“當初我沒告訴你們,因為始終要強,是他對我厭倦了。”

她看著我。

我的眼淚緩緩的流下來,我緩緩的用手絹擦去,好像在做一件極普通的事一樣——根本眼淚也不過是很普通的事。

她說:“隻是我想既然有手有腳,何必受人荼毒?”

隔了多年,她總算把事情說清楚了,然而還是不怎麼明白。我也並不明白。我隻相信他是明白的,有計劃的,並且成功了的,但是他快樂嘛。

我問:“生活好嗎?”

“很好。”五姊說。

她身上仍然是最好的絲襯衫,薄薄的麻長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