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窄,勉強夠省道的規格。好在車子不多,路麵也平坦,跑起來還舒服。
很快就要出桃林地界了,車過一處狹長山穀,兩旁林木茂密,溪水潺潺。西出陽關無故人。喬不群腦袋裏冒出王維的陽關三疊,略覺有些傷感,讓小左停車,走了下去。如今已非千多年前的唐朝,交通發達,通訊先進,你傷感得也太沒道理了。喬不群自嘲著,麵對綠水青山,踢踢腿,闊闊胸,做幾個深呼吸,果然很快將陽關三疊置於腦後。
忽然一陣風至,喬不群翕翕鼻翼,聞到一陣濃鬱的香味。那是喬不群熟悉而久違的桅子花香。循著風向望去,對麵溪岸上方搖曳著半坡桅子樹,黃花正豔。坡下隱約有條石板小路,蜿蜓而上,直入桅子花開之處。聞著花香,喬不群舉步上前,跨過溪間木橋,沿幽幽石板路,朝坡上走去。小白留下小左守車,快步追上喬不群。
來到桅子樹下,花香更濃。聞香憶故人,喬不群默念著李雨潺,隻恨見花不見人,心頭悵惘。茫然四顧,桅子深處似有簷角翹立。一路尋過去,原來是一座涼亭。抬步入亭,發現亭後還有一處高坡,坡上古木森森,半掩著數座青磚碧瓦建築。喬不群知道到了哪裏,沒有猶豫,躬身往坡上走去。到得近前,正是古色古香的寺廟,大門上方寫著碧崖寺三個字。抬步邁入寺內,寬寬闊闊的院落,菩提悄立,墨竹輕搖,蟬聲如縷。也許是地處偏僻,寺裏香客寥寥,略顯清寂。
喬不群不信佛,卻還是從身上掏出一張百元鈔票,投進功德箱裏。又買了香蠟,供到香案上,給堂上的佛像鞠了三個躬,願佛祖庇護,前程無礙。同時也請佛祖大慈大悲,保佑養育了自己四十多年的桃林百姓,豐衣足食,平安萬福。
喬不群又燒香又拜佛,煞有介事的樣子,閑著的小白開始還覺得好笑,後來也受感染,購香點蠟,上前敬過菩薩。
兩位正在禮佛禱告,忽有婀娜身影自一旁飄然而過。出售香蠟的小師傅朝那身影跟過去,一邊喚了一聲愚禪師傅。小師傅的聲音很輕,輕得就像蚊蟲叫一樣。可寺裏安靜,喬不群耳又尖,以為小師傅叫的是雨潺師傅,心頭一動,忙掉過頭去。
可那婀娜身影隻在廳柱旁晃了晃,便綽綽約約,向後堂飄然而去。喬不群很是驚異,那身段,那側影,明明就是李雨潺無疑,盡管緇衣緇帽,尼服於身。隻是李雨潺分明下了廣東,怎麼又會出家為尼,突然出現在這碧崖寺裏呢?喬不群往前邁了兩步,欲追上去,倏忽間,那身影已隱入後堂,杳然無跡。喬不群不甘心,低首問旁邊的老和尚:“剛才那女師傅經過此處,小師傅叫了她一聲雨潺師傅,她也是寺裏的師傅嗎?”老和尚說:“那不是雨潺師傅,是愚禪師傅,愚頑的愚,禪宗的禪。”喬不群哦一聲,說:“您這不是寺廟嗎?怎麼有僧又有尼?”老和尚笑笑說:“施主到咱碧崖寺來得不多吧?您有所不知,這就是碧崖寺不同於別處的地方,寺旁有庵,庵與寺連,僧住寺,尼住庵,又可共同打理佛事,以侍奉山下來的善男信女。”
喬不群想起那次在廬山,論到桃林城外的青雲寺,李雨潺也說過寺旁有庵的話。莫非她早有出家念頭,去廣東陪伴母親隻是個幌子,真正目的則是虔心向佛,寄身於這方外世界?果真如此,剛才那位女師傅應該就是她了,隻不過是諧雨潺之音,取了個愚禪法號。正心存疑慮,要問個明白,剛好有香客進來,老和尚已別轉頭去。
喬不群不再糾纏老和尚,悻悻然低頭退下。可他心裏沒法放下愚禪師傅。恍惚間總覺得愚禪師傅就是李雨潺,盡管隻瞟見側影,沒看清正麵。還有她那輕盈的步伐,也是喬不群再熟悉不過的。若是李雨潺,她為什麼又不理睬你呢?你和小白就站在堂前,她還能認不出來?
當然感覺僅僅是感覺,也許是你太想念李雨潺了,見了個與李雨潺氣質有些相似的愚禪師傅,以為就是李雨潺本人。隻是你記念著李雨潺,就有與她相似的愚禪師傅飄然出現在麵前,這也太巧了點吧?
還有那愚禪的法號,也挺有意思的。禪是智慧和覺悟的意思,前麵冠以愚字,彼此似乎矛盾,實則深意存焉。想世間之人,也實在太聰明了,總自以為多了不起,什麼都敢想,什麼都敢說,什麼都敢做,連上天都不放在眼裏,說什麼人定勝天。其實這不過是自作聰明,往往從聰明出發,最後隻能抵達愚蠢,誤人又誤己。假如反過來,大家都愚一點,笨一點,傻一點,不要太過聰明,凡事有所顧忌,有所收斂,有所為,有所不為,也許我們就不會自鳴得意,自以為是,自作自受,自食其果。怪不得聖人要說大智若愚,還說智可及,愚不可及,原來愚才是最高的智慧和覺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