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得一時半刻閒,平常這時候我在幹什麼,胡亂湊合了午飯,一身T恤棉布裙出門買菜,準備讓張大廚晚上露一手。唉,不能想,一想肚子就有點餓,好懷念他做的清燉獅子頭,真心趕得上無名居了……我站起來在長長的化妝台上翻找,忽然斜刺裡遞過來一隻手機,「是這個嗎?」
有那麼一瞬我以為自己幻聽,可轉過身,眼前真真切切是那個人。
比女孩還漂亮的黑眸,定定凝視著我,我幾乎能看到他眼裡自己的墨色眼影,血樣紅唇。我不敢動,萬水千山,滄海桑田,不過是別後重逢這一秒鐘。
「你,你逃課啊。」
我從來不去想若再相見,該怎麼問候致意,所以他毫無預兆站在我麵前,我忙亂半天居然是這麼笨拙的一句。
「課都上完了,在做論文,下個月底答辯。」
嗬,時光小偷,快手快腳,一轉眼他馬上要畢業了呢,「蘇湛,恭喜。」我誠心道賀。
「應該我說恭喜的。」他望望這花團錦簇釵環遍地的化妝間,又望望我濃墨重彩的臉,低下頭,沉默片刻,推過來一個巴掌大的深棕色禮盒,「新婚快樂。」
那不是潘多拉的魔盒,那隻是一份普普通通的賀儀,老夫子都送了,薛壤都送了,就當他是個老朋友吧,有什麼不可以呢,將來他也有這一天,我也要還禮的,我嘴角微揚,低頭細看,卻在垂眸剎那笑意盡數凝起。
貴到我沒怎麼研究過的牌子,優雅奢華的女士腕表,我不知道型號,但我百分百確定水晶天鵝加上玫瑰金鑽石耳環,也不夠買它的十分之一。
「不不不,蘇湛,太貴重了。」我慌忙合上蓋子,「你這樣我還不起。」
「不用你還。」他笑了笑,擋住我推過去的禮盒,「你知道,退掉鑽戒換它,我還省了不少錢。」
果然談錢最傷感情,他輕輕巧巧一句話,淚一下就衝上我濃黑的眼底。
「去美國前,我在上海訂了戒指,我想到了北京就帶你去試尺寸,轉機香港的時候取成品,畢業回來,給你戴上。」
「蘇湛你現在說這個有什麼用。」
「開朗,我說過我隻要一年半,你看,一眨眼就過了,有多難,我是不回來了還是變心了,一年半,你不才剛剛準備要結婚。」
「別說了……」
「我知道當初你有苦衷有顧慮,現在呢?我回來了,我可以天天陪著你你去哪兒我就去哪兒,他給你的我統統都能給,我比他年輕我能陪你更長,我隻差了一年半可我比任何人都更早遇見你!」
但就是這一年半,物是人非,再也沒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蘇湛,太晚了。」
他閉上眼,其實誰都清楚,若一切還能挽回,盒子裡便是真正的鑽戒而不是腕表一枚。
「我不甘心。」他睜開眼,語聲顫唞,黑眸蘊光,「開朗,告訴我為什麼。」
換作是我,也不能甘心,所有不嫁他的理由張永鈞同樣都有,甚至更昭彰更頑固,可我還是落下了,我和他都以為不會落下的那一子。
「為什麼?」我忍著喉間翻滾的苦澀,盡量笑得婉轉綽約,「因為他比你會做飯。」
最爛俗最糟糕最荒謬可笑的借口,可誰說它不是真的,沾著醬的小瓜片和手指一起劃過我的唇,第一次的悸動,我還清楚記得。
然後是慢慢推進的腳步,慢慢靠近的距離,患得患失,舉棋不定,無數無形的力量推著我走,最後變成燎原而無法撲滅的溫度。
而那個漫天焰火下吻我的男孩子,已是退潮時漸漸離開海岸線的一線煙波。
「樂樂說你好像有點不舒服,怎麼了?」
我回神,張永鈞半蹲在我麵前,雙手覆著我垂在膝上的右手,我慌忙搖頭,下意識看向鏡子,何止是不舒服,兩隻眼睛周圍的彩妝都花得一塌糊塗,而左手邊,還放著那隻價格不菲的禮盒。張永鈞順著我的視線瞧過去,伸手將它推遠,「別擔心,等他結婚,我們送個更好的。」頓一頓又補充,「不怕啊,老公出錢。」
我被他逗笑了,一咧嘴又心疼得想哭,他什麼都知道,還揣著明白裝糊塗,我何德何能,讓一個驕傲矜貴的男人這樣隱忍,其實這段感情從一開始就不平等,他的愛不見言語,靜水流深,我卻用了那樣長的時間去計較吝嗇一份純粹的信任。
「永鈞,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