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不知李經緯身在何處,追悼會之後少了遺體告別儀式。那個雕花的骨灰盒裏,象征性地放進了李經緯平時用的一枝筆、記了一半的日記本、兩盒他平時愛抽的散花煙和一個打火機。那隻李經緯隨身攜帶的傳呼機,做為珍貴的遺物,交給了李經緯的女兒李瑤瑤,由她永遠保管著。霍哲最後傳呼的電話號碼、時間和日期,仍清晰無誤地顯示在屏幕上。李經緯精心製做的那個塑料袋,也還原樣套在上麵。
追悼會之後,老冀和李萬基來到了李經緯的家,交給了宋秋月兩萬塊錢。老冀對宋秋月說:“弟妹,人死如燈滅,不要再難受了。要注意自己的身體,還有孩子哩。有啥難處嘍給我說一聲。”
回去的路上,老冀從包裏掏出海洛因在車上吞雲吐霧,說:“早知老李這樣,不如讓他也吸上。老李這一輩子太虧了,啥福也沒享到。”
追悼會之後的一天傍晚,宋秋月敲開了孔祥東的家門。孔祥東一見是宋秋月,趕快迎接,驚喜道:“哎喲,弟妹呀,哪股風把你吹來了?”說著往宋秋月的身後望,”經緯哩?經緯沒來?”宋秋月表情沉重地在座上坐下來,掉起了眼淚。孔祥東發現了宋秋月臂上的黑紗,驚詫地問:“怎麼回事?”宋秋月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給李經緯的老同學講述了剛剛發生過的一切。說完了,從包裏掏出錢來,說:“這是經緯借你的錢,謝謝你了。”
孔祥東睜著大眼半天沒有明白過來怎麼回事。過了一會兒,手捂著臉像個孩子一樣哀號起來。眼淚從他那雙枯瘦的大手指縫裏汩汩流出。他哽咽著說:“我母親有病,回去了幾天。我就說這兩天過去看看哩,去看看哩……經緯你咋這樣啊……”哭夠了,孔祥東又詳細詢問了全部情況。之後,甩了把鼻涕,深歎口氣哽咽著說:“唉,要還在學校教書,也不會這樣。”
孔祥東怎麼也不收那筆錢,說:“弟妹,你拿去吧,這就算是我的一點心意,回去先把房錢交了吧。”宋秋月說經緯生前有交待,讓一定要把借別人的錢都還了。借別人的都還過了,你的是最後一鋪。祥東問了詳情。宋秋月又把那天晚上李經緯冒著大雨前去看望瑤瑤的經過講了一遍。又引起了孔祥東的一陣驚詫。宋秋月最後撇下了那筆錢。孔祥東把宋秋月一直送到家中,又進到裏屋去看李瑤瑤。睡夢中的李瑤瑤眼角掛著一滴清淚,呢喃著在叫爸爸,爸爸。孔祥東不由又是淚流滿麵。他們走出屋來,孔祥東反複勸宋秋月節哀順變,不要過度哀傷,要照顧好孩子,有啥困難就找他。
一年後的一天,霍哲帶著劉老板來到李經緯的家中,交給了宋秋月一串鑰匙。宋秋月問怎麼回事?霍哲說:“什麼也別問,這是以前跟李市長說好的,你拿著吧。”宋秋月不敢要。霍哲說:“人都不在了還怕啥,拿著吧。都裝修好了,回來我找人把家搬了,帶著孩子好好過日子。”劉老板跟宋秋月說了房子的具體位置和樓層。那串鑰匙在宋秋月顫抖的手中叮咣作響。
在召開的全市抗洪救災總結表彰大會上,李經緯被宣布為革命烈士。市委林書記號召全市公務員向他學習。李經緯的英雄事跡上了市報省報。當躺在醫院病床上的李鶴年看到了那張刊登著李經緯英雄事跡的報紙時,便劇烈地咳嗽。醫生護士聞訊跑了過來,眼睛直瞪瞪地盯著監測儀屏幕上的心電圖。李鶴年平穩下來以後,眼睛失神地望著天花板,自言自語地說:“坷垃,我對不起你呀!將來我合上眼了,叫我咋給你媽交代呀……”
此後,市委為了大力宣揚李經緯的事跡,專門成立了”李經緯英雄事跡宣講團”,到市裏的各個部門和縣裏進行宣講。在那個宣講團裏,有施桂枝、顧大軍等人。而宣講團的團長,自然就是馮秘書長了。當他們聲淚俱下地宣講李經緯的英雄事跡時,贏得了台下聽眾的一片唏噓。他們情不自禁地說:“到底是市政府辦公室呀,培養出這麼好的人。”
以後的時間,正應了那句古話:“一壺濁酒喜相逢,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談中。”辦公室很快恢複了平靜。到了早上上班的時間,同誌們仍一如既往地打掃衛生。走廊上同誌們碰了麵,仍是”親自拖地、親自提水、親自倒痰盂、親自說親自……”那些個調侃的話語。也有人說:“李科長親自消失在波濤中了。”
真的消失了,一切都消失了。
寫於1996年深秋
2001年發表於《焦作文學》
2002年在《莽原》雜誌連載
2004年冬修改成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