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慌悚起來,可知道朱市長有不認人的習慣,心裏沒有泄氣。他想到了辦公室傳說的一個笑話。有一天,朱市長的秘書小王去給他送文件。那天,小王剛理了發,換了一身嶄新的西服。他進到了屋裏,朱市長質問你是誰,到這兒來幹什麼了?王秘書說我是你的秘書啊!他把小王轟了出來,還說:“你是騙人騙到家了。”小王在門口申辯也不起作用,最後,還把馮秘書長叫去證實。送完了文件,王秘書跟著馮秘書長來到他的辦公室,眼淚花花地要求給他調換工作。說給朱市長開車門倒茶水掂包替酒南征北戰已經四年了,到現在還不認識他,也太無情了吧。馮秘書長推心置腹地說,你跟了四年了,是四年長還是三十年長?王秘書問是咋回事?馮秘書長說,他的妻子一次因割了雙眼皮,就不認得了,何況你隻是他的秘書。王秘書驚詫之後,就不再提要求了。以後,為了再避免類似事件的發生,馮秘書長別出心裁,讓小王在自己胸前別上一枚毛主席像章。趁著朱市長打撲克贏的時候,對他講:“見到毛主席了,就是你的秘書。”
有一次司機也去馮秘書長的屋裏哭訴,說給他開車快開五年了,見了麵還是不認識,就沒見過這麼薄情寡義的人。馮秘書長就又獨具匠心,給朱市長司機的身上別了一個”為人民服務”。趁一個漂亮女士從朱市長屋裏走出來的時候,進去對朱市長講:“見到‘為人民服務’了,就是你的司機。”以此供朱市長辨識。所以無論春夏秋冬,王秘書身上的毛主席像章總是別得很好,而司機身上也總是不離那個”為人民服務”。可他認為朱市長還是應該記住自己,因為,他畢竟是劉柏齡的”侄子”呀。要沒有劉柏齡,哪有你朱市長的今天。
“噢,有啥事?請坐吧。”朱市長說了,繼續看文件。
李經緯把那塑料袋子很輕很輕地放在自己的腳邊,卻沒有敢坐,仍站著親切地說:“朱市長,是劉伯伯讓我來看你的。”
“劉,哪兒的劉?”朱市長繼續看他的文件。
“是,是武明的劉主任,劉柏齡主任。”
朱市長噢了一聲,抬起眼睛疑惑地看了看他。
“啥事?”
“劉伯伯說讓我代他向你問好。他說他的身體很好,讓你放心。”
“噢。你有啥事,說吧。”
“朱市長,上次劉伯伯讓我轉給你的信--”
“信?啥信?”
“是,是關於我的事。”
朱市長的目光停止了在文件上遊移,說:“我平時工作忙,記不太清了,有啥事你就直說吧。”
李經緯頭上的汗珠子串成串,擰到一起向下奔流。卻還是做出鎮定的樣子,從口袋裏掏出手絹矜持地擦拭汗水。
“朱市長,劉伯伯是我父親的同學,是解放前在寶雞上高中的時候,當時他們還一起參加過進步學生運動。”
“噢。你坐吧,坐下說。”
李經緯在朱市長桌前的凳子上側身坐下,說:“朱市長,我到政府工作已經十幾年了,當科長已八年了,我今年都四十五了。”說著,從上衣口袋裏掏出個人簡曆,誰知那張紙早已濡成了一團,雖然揭開了,上麵的字跡已成了一片墨水,卻還是雙手往朱市長手裏送。朱市長伸出一隻手,接住了,放在自己麵前,卻沒有去看。
“朱市長,我當後備幹部也有四五年了,這次市委換屆也考查過了。聽說上次常委會上曾研究過我。我今年已經四十五歲了,這次再不解決,以後就沒有機會了。政府辦的人,有的比我來得晚,有的比我小,都解決了。請你一定要幫我這個忙,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李經緯掏心掏肺地說。
“人的事,是個複雜而敏感的問題。”
李經緯等著下文,朱市長卻不說了。”是,是。”李經緯附合著說。
“有個方向沒有?”
“我在城建科工作了十幾年了,假如能在城建口最好。實在不行,農口也行,我是學農的。”
“噢--人的問題太複雜了,要等待機會。四十五也不算大,還會有機會的,我像你這個年齡時也就是個科長。”
“是,是,不過我聽說現在四十五歲是安排幹部的界限,再大組織部門就不再考慮了。無論如何還是請朱市長幫這個忙,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朱叔叔。”李經緯還是叫出來了。仔細觀察去,朱市長臉上卻沒有起變化。
“沒有這回事。那隻是個一般性的規定,真正的好同誌還是要用的。”
“是的,是的。朱叔叔,請你看在劉伯伯的麵子上,你無論如何要幫我一把,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你的。”李經緯的眼淚就要下來了。一時,他的腿彎有點軟。
“行,你叫什麼名字?”朱市長說著去看他的簡曆,上麵是一團團的墨汁。
“我叫李經緯。”
“李經緯,哪個經哪個緯?是不是古代神話裏那個精衛填海的精衛?”
“不是,是經常的經,緯度的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