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時三十分,李經緯的生物鍾告訴他跑操的時間到了。他睜開眼睛看了看牆上的鍾,身體卻一團棉花似的起不來。自和宋秋月鬧氣那天開始,跑操對他來講已成往事。公園裏的新鮮空氣,那些熱愛生活的人們,在遠處向他召喚,身體裏的各個器官也在鼓動,可他那有礙觀瞻的額頭卻在阻攔,他的心逐漸地淡遠了。
床,現在對他有著異乎尋常的吸引力,動不動就想往上躺,躺下之後就不想再起來。他確實感到了中年來臨的味道。過去湧泉一樣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精力,如今不知躲到了什麼地方。甚至感到神思恍惚,思想難以集中起來。以致有次陳市長交代的事情他都忘到了九宵雲外。上下班時間見了人也疏於打招呼。人家給他寒暄,他所問非所答地回應。至於那些”親自上班、親自洗澡、親自上廁所”之類的俏皮話,就更與之無緣了。吃飯純粹是應景式的,鹹淡苦辣酸甜也不知道,也忘了去體味,飽了沒有也不知道。睡覺胡夢顛倒,說睡著了沒睡著,說沒睡著睡著了,上班嗬欠連連。別人認為十分有趣的話題,他卻沒有一點反應。連天上的白霧靄靄,煙囪上的烏雲滾滾,這些過去他十分敏感的職業反應,也顧及不到了。衣服髒了也懶得去換,去換了才發覺髒的還沒有洗。眼角堆著膿一樣的眼屎。而那本來就羸弱的身體,則愈加苗條了。
胡亂抹了臉,到街上地攤吃了根油條,喝了碗豆漿去上班。在陳市長門前又遇上了縣政府辦公室主任,他少時的同學洪學文,又是在老遠處叫他。可是待到跟前一看,洪學文以為認錯了人,不無驚愕地說:“經緯,才幾天沒見,你咋變成這樣了?”
後來人家說的什麼,他答的什麼,過後一點也想不起來了。連霍哲前段說的等洪學文來時要請他吃飯的事也忘到了九霄雲外。隻是有一件事還記得,就是任世屯早幾天又到他那兒征用土特產,他沒有理睬。任世屯又去找了縣長,指示他去辦。他無可奈何地領著他走東家,串西家,瓶瓶罐罐,大箱小箱弄了一小車後備箱拉走了。
李經緯正在打掃衛生,王卓立來上班了,站在李經緯麵前,人瘦了一圈。額頭上的疤痕和李經緯額頭上的疤痕相映成趣。他的腰終於”被青春撞了一下”,微微向一側歪著。
李經緯看著這位站在自己麵前的年輕人,沒有像馮秘書長那樣說出激動人心的話語,而是讓他放下思想包袱,一如既往地搞好工作,一定不要去報複,報複是愚蠢的。要用自己的良好行為洗去過去留在同誌們思想上的陰影,重新塑造自己的良好形象。
王卓立眼淚花花地說:“李科長,感謝你對我的關懷。這次我給你捅了婁子,惹了麻煩,很對不起你,請你多加原諒。今後我一定加倍工作,保證不再犯這樣的錯誤了。”
李經緯又安慰了幾句,並讓他到車班要個車,一會兒一起到洪澗河看清淤工程。
王卓立要來了車子,正準備出去,霍哲帶著劉老板來了。王卓立趕快倒水讓煙,之後禮貌地出去了。李經緯對劉老板說了些感謝的話,並說過幾天有錢了一定把錢還了,等等。
劉老板說:“那次吃飯時,聽霍兄講了你的情況,我們都很氣憤,這世道太不公平了。以後需要錢什麼的,你老兄張個口,老弟別啥沒有,就是有倆臭錢。”
霍哲說:“都是自己弟兄們,就不用客氣了。李科長,今兒個劉老板有點小事,你想法給他擺治擺治。”
李經緯問啥事?霍哲讓劉老板自己講。劉老板說:“最近在市區征了幾畝地搞房屋開發,本來可以建兩棟家屬樓,可規劃局審批時隻批了一棟。說地方小,一蓋擋住了後邊居民的光線,其實一點事都沒有。我好話講了幾火車,可他們就是不批。我給後邊的居民都做好了工作。銀行的款也貸了出來,一天光利息就是好幾千,這樣下去,非給我拖垮不行。”
李經緯又是法律啊,製度啊,政策啊,規範啊說了一大堆。劉老板說:“老兄幫我這個忙,到時樓蓋好了,揀最好層次送你一套三室一廳。我這人霍兄最了解,說話從來算數。”
李經緯說:“不要送我房子了,等明年香港回歸了,你請我和老霍去香港轉一圈就行了。”
劉老板說:“沒有問題,不要說香港,就是東南亞也沒有問題。但轉是轉,房子還是要給你,你放心。”
李經緯說:“這樣吧,剛才陳市長交代個急事,我還得馬上出去一下,回來我問問情況再說,你們看行不行?”
霍哲問啥時間能回來?李經緯說恐怕到中午了。霍哲說,你想法給做做工作讓批了算了,不是個啥大事,要不劉老板就賠光了。
李經緯和王卓立坐上車,司機卻往後門開。李經緯不解地問怎麼往這裏走?司機說前門讓上訪的群眾堵上了。車子剛走到後門,就見到又有群眾打著白色標語,成群結隊正往這邊走。李經緯對司機說快點快點,要不然一會兒就又出不來了。司機鼓著勁按喇叭,終於在群眾到來之前衝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