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謹以此文獻給那些為了一官半職,而心靈倍受煎熬的公務員,以及為了事業的成功,同命運進行頑強抗爭的人們。
(作者:吳秉傑,原中國作協創研部主任)
“人是一種隨時隨地都要反省自己的存在的意義的一種生命。”這是一個哲學的命題。現在,我們把”反思”理解為”反省”,把”存在”理解為”社會存在”,它便轉化成了一個積極的現實主義的命題。
當前,被稱為”官場小說”的作品比較流行,說明它們已引起了讀者的興趣和文學界的關注,差不多已成為一個熱門話題了;不過我卻認為,這類作品的創作仍存在相當大的片麵性和局限性。譬如寫懲治腐敗的作品,總是腐敗官員的級別越寫越大,情節越寫越嚴重,這從新聞的、法律的角度看,或許是很重要的,也能震撼人心,對於全社會反腐倡廉具有警示作用,但對於文學創作來說,則未免有些表麵化了。楊晶的《危欄》使官場小說悄悄的發生了某種位移,這當然也是目前一股創作潮流。他開始反省自我人生,深入社會存在亦即社會中人與人的關係,探究那同樣是富有社會性品格的人的欲望與追求的意義。因此現在,我寧可把這些作品視為是人生小說的一種。
《危欄》是把普通人帶入了官場。這是一位長期耽於官場又不適應官場而又堅持要在仕途上走下去的主人公。《危欄》表現了他獨特的生命體驗與悲情訴求,表現了他的生存境遇中獨特的生命的變異與內在的疼痛。我讀後心中有些難受,有一種不是滋味的滋味,有一些不寒而栗的感覺。這說明小說已經達到了他的目的。作者把主人公帶入了其設定的結構之中,接受”水與火”的靈魂的拷問。《危欄》故事性強,線條簡潔而又推進迅速,這種故事性強而又曉暢好看的小說,也是因為他有著與讀者的潛意識相一致的預設結構。
作品的主要人物其實隻有一個:李經緯、李科長、有經天緯地之願,經天緯地之誌,其表現又實在配不上他的名字。其餘的人物差不多都是側寫的:柳葉是理想化的,施桂枝是漫畫化的,還有朱市長、陳市長是隱隱約約的……朱市長是好人嗎?從他曾受品行高潔的老幹部劉柏齡信用提拔,本人又不諳人際關係,老是記不住人的名字,以及拒絕了李經緯的十萬塊錢又最後可能是扶持了李經緯一把看,似乎應是一個好人。陳市長是一個壞人嗎?從他與周部長的交易以及工作表現和對於李經緯的態度看,似乎也不是一個不可原諒的壞人。這種隱隱約約、好壞難分,也正是反映了普通人的視角的特點與結構本身的複雜性。
使我感到難受的是李經緯。他是一個老實人,因老實而工作成績卓著、成果碩豐,而做公務員十四五年得不到提拔,而不善交際、不會”上貨”,而備受心靈的欲望的煎熬……果真是老實乃無用的別名?他最後也發展到了瘋狂的找關係與門路,夜夜噩夢,神思恍惚,見到比自己職位高的人便自覺低人一截,以至為了提拔不惜把自己原有的人格尊嚴都打得粉碎。這真是讓人悲涼與惡心。
“惡心”可以看作是一個存在主義的術語,他的另一麵便是荒誕。文化是曆史的投影,而人格則又是文化的投影。雖然許多人都說想當官是為了一展抱負,搭起一個施展才能的舞台,這說法其實並不可靠。而被打碎的人格要想恢複其原有的光榮與尊嚴,卻是何其之難!可以想見,李經緯倘若的遂所願,以後的發展將會怎樣?
我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的一篇談及某些負麵文化對我們的影響的文章中,曾經寫到:那種人人反感,而又人人卷入;人人受害,而又人人響應,人人感受到深受著強大的束縛,而又人人無法擺脫這種束縛;幾乎如此或大體如此!這種狀況過去、現在都可能存在著。在這種時候,主體的反省與自省便變得格外可貴。
我想,《危欄》所努力要開啟的,便是這樣的一條反省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