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這個星期學騎馬,他要學習和馬兒相處,照顧他的馬兒的起居,他的馬兒伴侶叫Nova,新星的意思,他樂不可支,上星期他對你說他苦惱,因為他的小女朋友黛絲提出和他結婚,他很糾結,他不願拒絕,又說,他太小了,不該這個時候結婚,你沒給他意見,叫他自己決定,他更苦惱了。
嗯,你說這就是我敏感的小兒子。
你教他要愛生命,家裏除了蚊子蒼蠅你會為他拍打,外來的小昆蟲,蜘蛛、野蜂、螞蟻,你隻讓捉了趕回花園裏去,他乖,習慣了雨後小心避開爬了一地的蝸牛,在學校,他的小男同學太皮,喜歡追踏甲蟲,他每天小息時便杯水車薪地先把路旁的小甲蟲捉起丟回草叢裏,免它們遭禍,他是好孩子。
在看薩義德的書,他是開拓後殖民主義文化批評的先驅,是他說他至死不忘的巴勒斯坦故鄉,我老套地期待溫良,在這善忘囂張的世界。
你之前沒有穿上衣在海邊的照片,想多說幾句,在途上看到時,反應是,好像聽到照片無聲地喊,“看,看,這個女人”,好像是你把身體剝落下來,像呈現一道傷口那樣呈現她,你用一種難過的眼光看著她,也讓她被注視著,所以後來我說我不忍心看,所以我求你不要不愛她,因為愛她和愛你不可分離。
我愛你裸露的皮膚,乳房的曲線,愛你的一切。你不用覺得羞澀,美麗都是大方不羞澀的,就像你愛不穿內衣都沒有什麼不好意思的。
你買不到去美國的機票,她就叫她兒子開著一輛直升飛機出來帶你上天兜風。從天上兜完風回來,她在遊泳池邊等你,你又重複了一遍“我想去美國”。話畢,她把唾沫吐到了你的右腿上。結果,你沒有去成美國。你的腿爛了。
醒來時明明聽到下著雨的瀝瀝聲,出門卻看見天藍雲薄,淡黃的陽光,一下子沒能回過神來,一輛自行車在旁邊掠過,有一小段路和火車軌平行,剛好火車經過,加速和它並排行駛了一會兒,心裏像孩子般快樂。
你沿著暴雨泥路跟朋友講:一個每天憂鬱的藝術家,不是天才,也不是領袖。
複雜的感覺你不要,你要,就要最複雜的感覺。你總心事重重,其實這非常簡單。
一個簡單的女人的生活,就是保護自己。
有人說你變了,你就天天塗口紅。
本來就有異樣的幻覺,大半天甩不開,後來你說感覺什麼都沒有意思,嚇了一跳。
生活每一次露出它的底色我還是會被嚇一跳,像在遠方忽然遇上不友好的故人那樣,黏稠的惡心的熟悉感。熱帶的悶熱氣味,是該要逃開的。逃到還有想象的地方去。
朋友母親跟男人結婚搬走了,他慶祝自己終於擁有獨立的私人空間,可以不穿衣去洗手間,可以在客廳吸煙,可以帶女孩們回家,可以隨意擺弄家具位置。這時你在想什麼是私人空間,你想迷失在叢林的錄音機裏。
一旦進入睡眠,夢境自然繞道行駛到別處。擁有太假。
很久沒有看見什麼有才華的人了,隻能給朋友寫信抱怨,直到整個過程變成自己為不好好寫作感到恥辱諸如此類的語境中。結果,你自己也沒有才華了。
做創造的事情情緒不穩定,是有才華的,我堅信這一點。
看完薩岡《肩後》很憤恨,國內大多譯者太自負,沒才華之外,都要開始懷疑他們的人品。
想著你和看著自己,像蒙太奇的剪接畫麵,如果是韓劇的老套編劇,我們會平行地生活和想念但老死終不能相見,幸好生活不是電影,生活不完結,即使你我都不在了,也不完結。
讀的文章談的本不是杜拉斯,而是“二戰”後的人心深處的痛苦,和它的文化表現,拿了杜拉斯的《廣島之戀》《情人》,因為她常常說死亡。痛,和自願的禁錮。文章裏說:“悲痛是自足的,它超越因果,它抹去所有主體和客觀,悲痛是跨越失去目標的現狀的最終門檻嗎?悲痛不能加以形容,但能被感受,在眼淚裏,在呼吸邊,在字詞與字詞間的留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