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記得那年科考舞弊,若臣沒有一意孤行,便不會受傷,其實也無關信或不信,終是臣多慮……”
殊易一怔,不知好端端地沈言之怎會提起經年舊事,喚了一聲“言之?”,沈言之卻似沒聽見,繼續一步步向前走著。
“溫昭儀橫死,還有她腹中未出生的孩子,不隻有她,從前的王昭容、惠昭儀,臣時時刻刻記著,莫不敢忘,那是臣犯下的錯造下的孽,死後是要償還的……”
收了傘,推開屋門,舊屋灰塵的味道惹得沈言之打了個噴嚏,地上案上都鋪著薄薄的一層灰,將傘隨意擱置一旁,然真正映入眼簾的,隻有月門後那扇木製屏風,上麵繪著大梁的萬裏江山。
殊易隨他走了進來,雖外麵雨勢漸大,但屋內是著實待不了人的,隻能開著門通一會風,也將傘擱置一旁,折傘上滴滴答答地滴著水,伴著沈言之平靜無波瀾的聲音,竟平添蕭瑟。
“還記得皇上帶臣出宮,真是臣入宮以來頭一回,皇上有意放臣走,臣卻不甘心偏要回來送死,之後種種,並不怪您……”
“朝中多位大臣聯名上奏,臣於國無功,於民無利,殺了臣以安眾心本是最妥善的法子,那樣的結果,也是臣固執回來必得的……”
“之後秋狩……”
“……”
沈言之一直在訴說著往事,殊易靜靜聽著,卻聽不明白,屋外的雨聲漸漸將其他聲音擱在雨簾後,天地頃刻變得白茫茫一片,除卻雨聲水聲,四周靜得出奇,沈言之的聲音便格外清晰,格外刺耳,明明不帶有任何情緒,似乎隻是和故人回憶過往,殊易卻偏偏聽著似要窒息。
直到他說起擅自離宮,沈言之才忽然回過頭,笑裏帶著淚,雜著痛苦與釋懷,“臣沒什麽可怨的,皇上卻始終對臣抱有歉意,覺得從前虧待了臣,其實不然,那次臣傷了臉,皇上並不曾棄臣於不顧;多位妃嬪慘遭橫死,臣手上沾了數人的鮮血,皇上也從未怪罪於臣;甚至生死關頭,皇上亦頂著朝中大臣的壓力想要留臣一命……之後種種自不必說,皇上其實一直待臣不薄……”
“言之……朕……”,殊易本想說,是他虧欠,是他不識己心,是他從不曾抱有信任,可話到嘴邊,沈言之釋然的笑容映入眼簾,竟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可沈言之像是知道殊易想要說什麽,仍舊笑著,雖是秋雨凜冽,那笑容卻如同暖春之際拂過的一陣微風,顫動人心,“臣總是想,若您並非皇帝,臣也並非進獻孌童,會不會有一點不一樣?”
隨即又搖了搖頭,“但後來臣想通了,或許到那個時候你我甚至不會相遇,又或許臣早早表明心意,皇上便隻會覺得厭煩,就也斷了你我之緣分,故何對何錯,何怨何歉,都是命定罷了”
話音剛落,忽然走上前幾步,猛地一頭紮進殊易的懷裏,頭埋在肩窩,泣不成聲。
“真好,真的好……”
能與你相遇……真好……
世上再不會有這樣一個人了,雖總猜不透自己心思,卻盡最大的努力忍讓,任由自己在他眼皮底下耍性子耍手段也從不曾怪罪過一句,各人總是有各人的好,這便是殊易的好,即便離宮,即便心存絕望,他也沒有放下過這份心思,正如世上唯有他一個沈言之,亦唯有一個讓他這樣喜歡的殊易而已。
殊易怔然地任沈言之抱著,許久才反應過來是怎麽回事,回擁過去,卻是仍不明其意,隻能笑道,“今日這是怎麽了?有什麽話好好說,何苦搬起舊事來,又怎還像個孩子一樣動不動就哭呢”
沈言之在殊易身上蹭了一把眼淚,殊易不禁笑罵他,“既依賴成這般,當年為何拚命逃了?若朕一年前未及江南,又是怎樣一番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