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這時,我看見了梅麗的形象。是第一次看見。比我在想象中為她描繪的形象還要好得多。在電視節目裏,她作為嘉賓在接受采訪,和那位主持人侃侃而談。她嬌小的身材,樸素的打扮,大方的儀態,微笑時那麼謙卑而恭謹……
5
我和一位同事去另外一所大學開會,中午休息時,他說:“兩個多鍾頭呢,沒地方待,我們去我的一個同班同學家坐坐吧。”我就跟他去了。
給我們開門的不是別人,正是電視裏那個梅麗。她就是這所大學的教師,住在學校宿舍裏。
如果知道他帶我來梅麗家,我一定不來。但是現在已經來了,想逃也逃不掉。這時,我心裏暗藏著一份狡黠,我在想,她未必知道我是誰。隻希望這位同事不要說出我的名字,我們坐一會就走。這當然是徒然的希望。梅麗剛一開門,他馬上就為我介紹:“這位是……”
“王老師。我認識。那天在電視上見過。請進!”梅麗注視著我,有些激動,然後匆匆把我們往書房裏帶。
我這才想起,我自己也在電視裏露過麵,去講過一次狄更斯的小說。我和梅麗就是通過這樣一種現代化的方式互相不曾謀麵而認識對方的。
她臉色紅潤,衣裝淡雅,比電視裏更有神采。那間書房樸素而整潔,和她人一樣。我的同事跟她聊起來。
“你姨媽呢?不在家?”
“她去國外定居。走了半年了。”
“那你一個人……”
“當然一個人。你看,多清靜。”
他們聊著,我去立在一排書櫥前,觀看她的藏書。我一眼就發現,刊有我寫的那篇托爾斯泰文章的“集刊”,我寫的一本俄國文學論著,還有我翻譯的幾本小說和詩歌,排在一起,放在書櫥裏顯著的位置上。
梅麗也發現我發現了什麼。她有點窘,馬上把我從書櫥前引開。她說:“王老師,請過來吃茶!”
我的同事把我再次向她介紹,說到我的專業、著作、譯作等等。梅麗簡單地回答說:“我知道。”
整個兩個小時,她沒有再和我說話,隻顧和我那位同事聊許多他們同班同學的事。她甚至看也不再看我一眼。我知道,既然見了麵,我應該對她誠摯地表示抱歉。但是,很難啟齒……我一直沉默著,做出一副在生人家裏做客的樣子。
我端坐在沙發上,聽他們聊天。覺得好別扭。
我和梅麗的第一次見麵,雖說無言之中似乎有某種溝通,但更多的是彼此的尷尬。
6
我的小說寫出了。我寄一本送給梅麗。我暗中希望她能夠回信給我,或是為我寫一篇評論。當我想到,她的書櫥裏,那一排我的書和文章旁邊,又會多一本書,而且是一本小說,一本和她的小說放在一起也無愧的小說,我感到一種自尊心上的滿足。
但是沒有回信。報刊上有許多評論出現,我特別留意,不見有她的文章。石沉大海了,我想。我想到的這個詞語是她曾經用過的。
作協和出版社聯合召開討論會時,我從邀請作家名單上劃去了她的名字。我這樣做時,心情是複雜的。
因為寫了一本受到廣泛注意的小說,我也廁身於小說人的行列裏。不時有一些編輯先生們來找我,約我寫點什麼。一天,一位作家朋友帶一位外地某刊物的編輯先生來訪。談完正事之後,我愉快地接受邀請,乘他們的汽車一同出外兜風。我把我心愛的小狗雪雪一塊抱上,讓它也見見世麵。我們兜了一上午,下午,車子開到一處漂亮的大樓前停下。他們說,要去向另一位作家約稿,請我一同上樓去。
“誰?”我問。
“梅麗。”我的朋友說。
我猶豫了……其實我很想見到她。但是……片刻猶豫之後,我為自己找到一個逃避的理由。我說,我帶著一隻狗,而且這隻小狗很頑皮,專門要在生人家裏撒尿(這是真的,我沒有瞎說),我還是不上去吧。他倆隻得同意。我便留在車上等他們下來。
他們訪問結束,一回到車上,我的那位作家朋友便問我:“你認識梅麗的,是吧?”
我隻得承認:“認識。她住在學校宿舍時我去過她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