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7章 桃花姑娘(4)(1 / 3)

這種梨樹小鑽心蟲,又叫“鑽眼兒”,可真難捉。而如果不及早摘除它,蟲子會吃空一隻果子再吃第二隻、第三隻,直到把一簇果子全吃完,再去吃下一簇,這樣整個一樹果子都壞了。每年四月下旬到五月初間,捉鑽眼兒是梨園的主要工作。別看這活兒好像不費力,而且簡單,其實累人得很,你必須一隻手成天握住剪竿的根部,把它懸空遠遠伸出去,眼睛還得瞄準有蟲的小果子,如果差一點兒,就要麼剪不住,要麼失手把好果子剪掉。對一個像我這樣高度近視眼而且臂力很小的人,這真是極大的考驗,因此我的工效很差。由於自己特殊的身份,心裏很著急,而越急就越是出錯,我還很害怕,怕人家說我故意磨洋工。

別人已經收工兩個多鍾頭,早已過了吃晚飯的時間,我必須趕快回村去。我在地上坐一會兒,便站起來,咬緊牙關,把梯凳扛在肩上。這架梯凳有一丈來高,足有百十來斤重,我扛著它打著趔趄踉踉蹌蹌朝前走。手裏還得要捏住那根長長的剪竿,剛走幾步,已經吃不消了。晚風吹來,汗濕的內衣涼得脊背發緊,腳下的泥地軟軟地踩不穩步,肩頭被壓得又酸又痛。

我把梯凳大的一頭朝前,原想可以省力,但卻事與願違,身後那重重的四條粗腿老是往前壓,使我找不好重心,我感到似乎有一股力把我往前一個勁兒地拖,想走慢點兒也不行。我就這樣歪歪扭扭向前衝。萬一一腳踩空怎麼辦?我越想越怕,越怕便越走不穩,而暮色正降落下來,隻怕天黑也到不了村裏……

正當這時,我忽然覺得,有個什麼力量讓我肩上的重物不再向前傾。我的腳馬上踩實了,慌亂的心一下子穩定下來。

我回頭一望。啊,是她!桃花姑娘笑眯眯地站在我身後,一隻手為我扶住梯凳。

“老王,你去哪兒?”姑娘問我,她還是笑眯眯地,沙啞的話音好聽得很。

她的突然出現和這親切的一聲“老王”讓我又驚又喜,我這才發現自己這會兒多麼地孤獨無助,多麼希望有個人出現在身邊。就真的出現了,而且是她!……

她的親切使我無法拘束,我的神經放鬆了,我把梯凳放在地上,和她對麵站著,掏出手絹來擦擦額頭,一邊仔細地望著她,不,是欣賞她。

她兩眼水汪汪地,小小眼睛裏的眼珠子又大又黑,好像兩麵黑鏡子,定定對著我,毫不躲閃,我似乎能從她眼睛裏麵看見我自己,她的笑容越來越亮堂了,真像是有一朵桃花在那張白裏透紅的臉上綻開著。她的表情讓我覺得,我這時的形象不讓人討厭。我不覺再直一直腰,讓自己顯得更挺拔些,並且也迎以笑臉。

她還是不說話,我也不說,繼續欣賞她,她就那樣端端正正立在我麵前,繼續綻開臉上那朵花,大大方方地讓我欣賞。不知怎的,我覺得她今天相當地漂亮。

她的鼻子不高不低,直挺挺地,顯著莊重;鼻孔一點兒也不朝上翻,隻有兩條半月形的蠶須似的暗色的線,把中間一個小鼻頭正正地托在麵孔的中央;鼻翼微微翕動著,悄悄透露出她心頭的激動和喜悅;她顴骨略高一點,但是有那寬闊的臉龐襯著,並不顯眼,反而表明著一種堅強的性格;她的兩條眉毛很濃,但不粗,而且比較長,向上翹起的眼睫毛幾乎和眼眉接觸著;不厚不薄的嘴唇像塗過口紅似的,但是一定沒塗過,她或許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口紅呢;她的牙齒大而整齊,微微暴出,像白玉米粒一樣;我當然會注意到她那根發辮,她一頭烏黑油亮的頭發,從寬寬的額際和耳根向後聚攏,梳成那條粗大的發辮,是一根標準的中國農村式的辮子,我看不見這根辮子的全部,隻看見從她左臂上搭向身前的下半段,辮梢上紮著紅頭繩,她用兩隻手把它緊捏著。

她比我矮一頭還多,那件對襟紅底白花布褂子直統統地套在身上。褂子是新的,非常貼身,沒一絲皺紋,好像剛穿上的。幹淨的西式藍布褲子是自家縫製的,沒有兩條筆直的褲縫,也沒有卷邊,跟那件上衣很配。腳上是一雙自家做的黑布圓口布底鞋。

我觀察和欣賞的時間太長了。我不好意思起來,而她卻毫不在意,竟然在我眼睛移開的時候問一句:“你看夠了嗎?”

我窘了,簡直不知所措,是她大方的笑聲讓我鎮靜下來,我便問她:“你怎麼在這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