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很快就黑下來了,爺爺和奶奶也背著紅薯回來了。

爺爺是個瘦高個兒的老頭,顯得精神矍鑠,頭上還少見地留著“天菩薩”。阿呷去年趁爺爺不注意時頑皮地摸了一下他的“天菩薩”,結果被爺爺怒不可遏地罵了一通,看得出來,如果阿呷再大幾歲的話,爺爺會狠狠揍他一頓的。

爺爺摸索著進屋打開電燈,隻看見小孫子斜靠在椅子上打著瞌睡,卻沒有阿呷的蹤影,便喊了聲:“阿呷!”然後在幾個房間裏都找了一遍,又到豬圈羊圈裏尋了一圈——還是沒有人。老人有些著急了,走到大門口拖長著蒼老的聲音喊道:“阿呷——”

阿呷揉著眼睛出現在爺爺麵前——頭發亂得像團草,臉蛋紅得快要漲破皮膚了,腳趾不安分地在破了幾個洞的解放鞋裏扭來扭去。阿呷膽怯地低埋下頭說:“我就在屋後玩,爺爺。”爺爺擺擺手:“奶奶在做飯了,你去幫著燒火吧,吃完飯把作業做了。”

夜空下,一縷炊煙嫋嫋地向著明晃晃的月亮飄去。

第二天回家喂完山羊後,阿呷想出了個新的玩法——他去田邊撿回幾個田螺殼,扔進水氹裏假裝是海螺,還一橫心從作業本上撕下兩張紙,疊了兩隻紙船放在水麵充當輪船。他把弟弟叫過來欣賞他的作品,可弟弟隻瞥了一眼又回屋看電視去了。爸爸以前就說過,小兒子天性好靜,說不定以後讀書時成績會非常優秀的。

阿呷覺得還不過癮,因為田螺殼畢竟不是活的動物,他得去找點兒活的東西來。水田裏蓄滿了水,在這初冬時節水已涼得刺手,而且水也蓄得很深,想到田裏再去抓幾隻田螺是不可能的事了。阿呷腦瓜一轉,很快就找到了田螺的替代物。他去捉來幾個蝸牛放在水氹邊,當成是退潮後被海浪遺留在沙灘上的海螺和其他貝殼。

阿呷獨自一人玩耍著,不時被自己的想法激動得“咯咯”笑出聲來。

第三天,阿呷從李大頭家的工地上搞來了一捧沙子,李大頭家正在蓋新樓房。他捧著沙子一溜煙跑到水氹旁,小心地撒在水氹邊沿,興奮得渾身顫抖——從現在起,他的“大海”就正式有“沙灘”了!

幾天後,同桌的烏各給他帶來了一條小鯽魚,用塑料袋連水一起裝著。阿呷告訴過烏各他有一個“大海”的事,為了幫好朋友的忙,烏各在小河溝裏釣了兩天好不容易才釣到這條魚。放學回家後,阿呷欣喜地發現魚居然還沒死掉,他的“大海”裏又增添了新的生物。

彝族年的大年夜終於到了,學校放假七天。

家家戶戶都在殺豬宰羊,坨坨肉的香味也開始在各個村寨裏飄蕩。小孩們成群結隊地跑來跑去,歡笑著,雀躍著,吵嚷著。連平時不好動的弟弟都出去玩了,阿呷卻怎麼也打不起精神來。

去年的這個時候,爸爸媽媽已經在家了,一家人熱熱鬧鬧地殺完豬後,爺爺鄭重其事地用豬內髒占卜,然後再將蕎麥耙和豬內髒煮上一鍋,接著又做坨坨肉、坨坨雞,晚上還要祭祖……爸爸媽媽帶回不少海味,有蝦仁、幹貝殼肉、鹹魚幹、紫菜等,爺爺和奶奶吃不慣,說腥味太大,阿呷和弟弟卻是喜歡得不得了。

阿呷問爺爺要了手機,獨自爬到山上,從手機電話簿裏調出爸爸的手機號碼後撥了過去,電話接通了,但隨即又被掛斷了。“難道爸爸不理我了?不要我們了?”阿呷的眼淚奪眶而出,猶如兩道清泉順著臉龐不斷流下。幾分鍾後,手機響了,摁下通話鍵,爸爸的聲音傳了出來:“是阿呷嗎?爸爸正在上班呢,我現在是在廁所裏給你打的,是不是有什麼事啊?”阿呷用沙啞的聲音哽咽著說:“爸爸,我好想你和媽媽。今天過年,你為什麼不回來啊?”爸爸說:“阿呷,你現在已經長成一個男子漢了,你要知道,彝家的男子漢是不輕易掉眼淚的。爸爸媽媽因為工作忙才沒回來,不過春節時一定能夠回家,再等兩年我們就有足夠的錢蓋新樓房了。對了,你喜歡什麼呢?爸爸給你買回來。”阿呷咬了咬牙:“我想……我想要活的螃蟹、活的蝦、活的海螺、活的海魚,嗯,就這些。”爸爸關切地問道:“為什麼你都想要活的呢?”阿呷告訴爸爸他有一個“大海”的事,爸爸弄明白後也答應了。爸爸說,春節前十天開始,阿呷每天中午都到山上來等電話,一旦確定好到家的時間後,就叫爺爺奶奶到時去爛泥溝的車站接他們。

笑容重新回到了阿呷的臉上,他開始憧憬著一家人團聚的情景。他張了張嘴,卻不知道該給爸爸再說些什麼好,最後,他清楚地聽見自己說道:“爸爸,支莫格尼(吉祥如意)。”“阿呷,支莫格尼。”

時間一天天過去,每過一天阿呷就在年曆上重重地畫上一個叉。

一件意想不到的事偏偏在這時發生了,而且是“非常嚴重”的事,至少阿呷是這樣認為的——由於一直沒有下雨,水氹裏的水越來越少,都快見底了。奇怪,怎麼沒有看見那隻小鯽魚呢?弟弟說,有天見到阿莫家的大花貓叼著魚從屋後跑過,不知道是不是水氹裏的那條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