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約而同地駐足,然後是好一陣的凝神觀望。
後來,我們走上我家所在的那幢住宅樓的樓道時,鄰居王阿姨拎著一小簍東西從我們身邊擦過。媽媽問阿姨,買了什麼好吃的?阿姨回話,是“重陽糕”,送給她媽媽的。
這一聽,爸爸媽媽又嘀咕起來了。
“是啊,快到重陽節了。”媽媽說。
“媽媽不在身邊,咋辦?”爸爸說。
“你寄點錢給媽媽吧。”媽媽說。
……
當天,爸爸就去街上郵局給奶奶寄錢去了。
爸爸回來時,媽媽已經把熱騰騰的飯菜端上了桌子。
不過,我沒有多大食欲,因為,我還沒有從想念奶奶的沉鬱中走出來。
“爸爸,我想奶奶了。”我撅著嘴巴對爸爸說。
“我和你媽也是的,可是單位裏工作這麼忙,哪有時間去鄉下?”爸爸歎息著說。
“哦,對了,何不把奶奶接到城裏來?”我靈機一動說。
“奶奶性子倔,說在鄉村裏過慣了。”爸爸又是一聲無奈的歎息。
我無言,爸爸沉默,飯桌前一片沉默。
無奈,我隻得抱著試一試的心態走到電話機旁。
我想,此時此刻,可與奶奶聯係的,除了藏在心裏的情感紐帶,就是電話機了。
是的,我們離開老家時,爸爸特意花錢替奶奶安裝了一部電話機。遺憾的是,奶奶先是不會用這電話機,後來是舍不得用這電話機。這樣,這電話機老是打不通,或者,隻有奶奶驚乍乍發出的一聲“喂——”
是的,我已經給奶奶打過N次電話了,而結果都是“嘟、嘟、嘟”的無人接聽訊號。
“喂——”電話聽筒裏終於又傳來奶奶驚乍乍的嗓音。
“奶奶——”我對準話筒口大喊。
“旺兒——”奶奶回話。
“奶奶您好嗎?”我問。
“挺好的。”奶奶又回話。
“您一個人過孤單嗎?”我又問。
“說哪裏的話,二虎子在我身邊,白菊也在,還有……”奶奶樂滋滋報出一大串親人的名字。
可是我覺得不太對勁,爸爸媽媽也覺得奶奶的話有點玄乎。
我擱下電話後,爸爸緊接著分別向叔叔和姑姑通電話。
先是問叔叔:“二虎子,你在媽媽身邊嗎?”
叔叔愣了愣後回話:“我在城裏,沒有回老家。”
再是問姑姑:“白菊,你在媽媽身邊嗎?”
姑姑愣了愣後回話:“我在城裏,沒有回老家。”
“啪——”爸爸手中的電話筒慌然掉落。
“不好了,媽媽她……”爸爸愕然斷言。
CHAPTER 3
大清早,我們一家三口心急火燎地趕往火車站,買了三張返回鄉村老家的票。
時值金秋,午後的陽光從深邃瓦藍的天空中照下來,涼爽爽的清風裏摻著果實的芬芳。我站在小時候生活過的那個村頭舉目而望,嗬,記憶裏的鄉村讓一條條平坦便捷的道路和一幢幢“洋氣”十足的村舍改寫得“麵目全非”了。
唯獨奶奶的老屋,隻消眼前一晃就讓我確切地認出來。周邊是那一片青蔥蔥的植物,屋邊是那一個靜悄悄的籬笆院,簷下是那一個由泥巴與草絲織成的燕窩。
當然,奶奶的老屋也變了,變得更加破舊了,變得更加寂靜了。尤其是那個讓我魂牽夢縈的“花圃”,給我的第一印象竟然是荒蕪和淒涼——往日裏的一叢叢鮮花被瘋長漫爬的野草和縱橫交錯的蛛網掩蓋了;隱約裸露在枯枝敗葉間的一把刃口缺損的鐵鋤,仿佛在向我訴說憂傷離別的衷腸;哪處的泥地縫裏偶爾傳來幾聲驚乍乍的蟲鳴聲……
“媽,我回來啦——”爸爸推開半掩著的籬笆門,對著靜悄悄的老屋喊。
“是大剛嗎?”奶奶一邊應答,一邊拄著拐杖從老屋裏迎出來。
我一看,又是一陣心酸,甚至,不忍心多看一眼!因為,奶奶又老了許多,原先花白的頭發現在幾乎全白了,原先微微下彎的腰板現在離地麵更近了,原先飽含慈祥和藹之光的眼睛現在分明變得混濁而迷茫……
歲月無情,愁思催老嗬!
隻是讓我不解,奶奶不再侍弄她的“花圃”了,我也不叫她替我挖泥巴捏“泥人”了,而為何,她的一雙手卻被濕潤潤的泥巴塗得看不到肌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