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宋華女士、王小平先生談王小波
艾曉明
時間:1997年5月14曰、15日、16日上午9點至11點
地點:國家教委宿舍宋華女士家中
訪談人:宋華,王小波的母親,國家教委離休幹部。王小平,王小波的哥哥,1949年生於濟南,在北京長大,美國圖蘭大學哲學博士,現居美國。王小波出事後趕回北京。
一、家裏的孩子
艾曉明(以下簡稱艾):我原來看小波的作品,覺得家長挺不容易的,允許孩子寫到這個程度。一般的家長看了會說,喲!怎麼能這樣寫啊!
王小平(以下簡稱王):哪有家長啊,他都那麼大年齡了,誰管他呢。
艾(問宋華女士):您看了他的書嗎?《黃金時代》。
宋華(以下簡稱宋):我看了。
艾:好多人看了其中的性描寫覺得不能寫到那個程度,寫到那個程度太野了。那您也沒管他啊?
宋:我不管,也管不了。
艾:您覺得可以接受,無所謂是嗎?
宋:我無所謂。他有些散文我看了。我覺得你仔細看看,裏麵有很深刻的內容。以前我沒大看,銀河走了以後,他經常回來,順手帶來一些東西,我就看了。過去他還寫了些什麼,我不是全都了解。
艾:說說他是什麼時候開始寫作的?
宋:初中。
王:什麼時候?雲南兵團回來的時候。
艾:你最早看到他的作品是什麼時候?
宋:他倆住一個屋。他跟小平住一個屋。小平每月從煤礦回來。
王:寫作,他是從山東回來的時候開始寫的。好像一開始寫了一個人如何變驢的。
宋:還有《綠毛水怪》。
王:還有《劉三姐》,現在找不到了。
艾:《劉三姐》找到了。銀河說,《綠毛水怪》在一個朋友那兒。你當時看了感覺怎麼樣?
王:佛頭著糞,翻案文章。
宋:他能把一本書看成個卷兒,就像個海帶卷兒一樣。
王:咱們家的人都不愛惜書,國外的教授們看完了書,那書還是雪白雪白的。
艾:他說你們家的家訓是不學文科,他後來還是轉到這上麵來了。
宋:他從小愛看書,愛講故事。他看一本書以後,能給他們小孩講故事,從頭到尾講下來。
艾:看小波的書,覺得你是一個熱愛文學的人,給他念《青銅騎士》。你看過他給《青銅時代》寫的序嗎?說小時候,我哥哥給我念《青銅騎士》。
王:我確實給他念過《青銅騎士》,那都是真事。普希金的《青銅騎士》,那時候我能背相當多的段落,2/3都能背下來。我當時給他背了一段。
艾:他說比較起來,還有一位先生譯的《青銅騎士》就不夠好,有東北二人轉的調子。
王:那也是我跟他講過的。講過的話有一些我忘了,不過看到他寫的東西,我能回憶起來。我好像跟他講過,就是不同的譯者,高下,雲泥一樣。詩是很難翻譯的。
艾:那你那時候喜歡文學是受了什麼影響?看書是家裏的書還是別人的書,借的書?
王:有家裏的書,也有借的書。小波和我一樣,隻要見了書就沒命了。小波看書時像根木頭,你喊他,他聽不見,你要踢他一腳。
艾:可是那時候也沒有什麼好看的書。
王:怎麼沒有好看的書,我父親的書架,他的書房裏,大概得有兩幹本書,他藏書比較多。
宋:賣了七麻袋。
艾:是嗎?什麼時候賣的?“文革”的時候?
宋:“文革”,“文化大革命”啊。
王:“文革”以前,當然都是現代文學的東西。你看現在市麵上,介紹的東西,英法的居多,美國現代文學的東西,中國人可能比美國人知道得多,他們到美國去跟人交流,中國人看過的東西,美國人也沒看過,或者是很早很早的。在“文化革命”以前,西方的古典的作品,介紹得很多啊。所以,我們那時候,也看了一些。
宋:他爸爸,雖然是搞邏輯的,實際上也很喜歡文學。他爸爸的文筆挺好的。一個早晨起來,六七千字的文章就寫出來了。
艾:寫論文吧。
王:小波像我爸爸。我爸爸從小也有相當的文學天才。過去他讀私塾,四書五經,舊學功底很好。小波還有一個地方也像他,就是會寫東西,不會做活。
艾:我今天聽沈原說,你爸爸給他們上哲學課,學生說這個老師上課特開心。
宋:他爸爸講課,學生都很喜歡。
王:那時候我爸爸已經有病了,他有腦血栓,其實他早年就是以寫文章見長的。
宋:念了9年私塾,上小學就是把英文、數學都補上去。後來就上師範。
王:後來當八路軍,也是當的筆杆子。
宋:也做過政治工作,但主要是搞教育,他能講。看問題也透。而且有點超前。所以到哪兒,下級、同事都對他特別好,但是對領導,他就不會了。看見別人有缺點,他也敢講。
艾:你父親挨整是哪一年?1952年是吧?
王:1952年。那時快“三反”“五反”了。媽媽你把李新寫的那個東西給她看看。
艾:哦,《炎黃春秋》1992年5月總第6期。李新的《追思邏輯學家王方名》。
王:我爸爸太天真,他是一個理想主義者。其實很多青年加入共產黨以後,很快就意識到,不能當理想主義者。可是我爸爸始終認為,應該有共產主義理想,應該很高尚、很純潔。所以他在地方王作可以,因為那時上下級、同誌之間關係都比較簡單。他1950年調到中央教育部工作,後來他就倒黴了。
宋:你可以看李新寫的那段。
艾:在這裏,李新寫的:“王方名把他受冤屈的經過和我講得很詳細。1952年‘三反’時,王方名給高教部領導提了許多意見,引起了許多領導對他的極度不滿。恰在此時,四川轉來了王方名家鄉農會控告王方名包庇地主家庭,並附有王方名給他父親的信。高教部領導如獲至寶,不分青紅皂白,就把王方名當做階級異己分子開除黨籍。按黨章規定,開除黨員要經過支部,但‘三反’期間誰還顧到什麼黨章呢?由黨組書記錢俊瑞簽名呈報,經‘三反’運動副主任劉景範批示,再送中央組織部部長安子文批準,這個鐵案就鑄成了。”
王:後來1979年以後恢複黨籍,因為當時是經安子文批的,所以一直扯皮,扯到了錢俊瑞他們那兒。經過了“文化大革命”,他們也挨整,就理解了。後來恢複了黨籍。
艾:李新寫了,說:“安子文看了錢俊瑞的報告後,二話不說,就在報告上寫下了他的意見,說他從前的批示有錯誤,應予撤銷。”他承認,過去的官僚主義太嚴重了。你父親平反你們幫忙了沒有?幫他寫材料、遞材料?
王:我們幫什麼忙?這都是高幹層才能處理的事。特別是他的老朋友李新幫的忙。
艾:李新當時的職務高嗎?
王:他原來是人大校長吳玉章的秘書。
宋:人大的教務長,後來是曆史研究所所長。
艾:你父親挨整後就不在教育部了?
王:他開始在人大附中教書,後來調到人大哲學係。
艾:後來老人家看到他的文章了,是怎麼看到的?
王:老人家?什麼老人家?
艾:毛澤東啊。國內就這麼說的。
王:他呢,一直對蘇聯人很不忿,覺得蘇聯人跑到中國來頤指氣使的,他當然想從蘇聯人那兒找點毛病。
宋:他爸爸開邏輯課,對當時使用的蘇聯邏輯學教材,提出問題。一連寫了幾篇文章,發表在人大的《教學與研究》上。毛主席發現了,在1957年4月11日接見了他,談了形式邏輯理論等問題,還留他吃了中飯。
艾:你看過劉心武的文章吧,說你爸爸“文革”時被批鬥了一回,小波看見了,笑了一下,你爸爸老不饒他。
王:批鬥,我不知道。他可能是受批鬥過,但是,他,絕對保密,不讓我們知道。
宋:那天,人大,“文化大革命’一開始,把所有的教研室主任以上的人集中起來,集中了幾十個人,都給他戴上個高帽,排個隊,在學校裏走一圈。後來,也關過牛棚,關了幾個月。
王:我倒是看見過爸爸一次。在一個教室裏麵。沒有批鬥他,他就是和一大夥人一塊兒站在那兒。然後,別人都唱一個什麼革命歌曲,他的嘴一張一合的,看那樣子特別傻。我爸爸,他一定覺得特別無聊,也特別不自在,但沒辦法。
艾:那時你是個中學生,一零一中學是不是也搞得挺厲害的?
宋:小平在家沒怎麼參加,他在家搞無線電。
王:我爸爸是什麼啊,階級異己分子,我還想參加“文化革命”,紅衛兵?
宋:他爸爸1935年參加地下黨領導的學生運動,為這個,被開除學籍,還遭國民黨追捕。後來到延安陝北公學學習,當隊長。1939年調到抗大任教員,副教導員、總支書記等。他從延安轉戰到山東,我是1941年到膠東抗大學習,這麼認識他的。那時環境很艱苦,他帶病工作,被評為模範黨員幹部。1942年他得了肺病,大吐血,他非常堅強,死裏逃生。他長期帶病王作,怎麼會是階級異己分子?
艾:他那時給高教部提意見,都提了些什麼意見?
宋:51年、52年,教育改革,大的院係調整,對高等學校知識分子搞思想改造。他被派去當支部書記。一些知識分子,對教育改革提些意見。這個老頭,他也是個知識分子,覺得人家提的意見還是對的,回到教育部來彙報的時候,他就替這些人反映情況。但是那時候有些人,思想還是很狹隘,覺得你這個人,替知識分子說話。他也不服,爭,拍桌子打板凳地爭。爭了半天,不能解決,就給毛主席寫信,給周總理寫信。這些信,都被轉回原單位。人家抓到這個信,當然覺得你這個人反黨。他自己覺得堅持真理,主持正義。黨的教育,這個老頭,就是那麼個個性。小波出生前兩個月,他爸爸挨整,對全家是個沉重打擊,他在胎裏,受到刺激,這對他的發育肯定有影響。
王:他這麼早去世,可能跟這個也有關係,我們3個男孩,我跟晨光比較像。他跟我們不太像,他就是在胎裏受了刺激,造成體質上差異。過去,我們3個人一起出去玩,他特別容易累。一會兒就累了。你看過車爾尼雪夫斯基的《怎麼辦?》嗎?
艾:看過,裏麵有個革命家,睡釘子床什麼的。
王:他有意識改變自己,吃很多小牛肉,幹體力活,鋸木頭什麼的。有一次有一個人的馬車驚了,有一個貴婦人坐在上麵,他過去一把揪住了馬脖子把馬車救出來了。我們當時看到這兒,“文革”時期,這些書也都在地下流傳,我也就想我應該改變我的體質,當然由於吃不到那麼好的牛肉,就吃了很多饅頭。
艾:聽你說來,好像你還有一點理想主義氣質,好像小波沒有。有嗎?
王:小波怎麼沒有,你知道嗎?我那時候講一點不太革命的話,小波都很氣憤地指責我,這就是“文化革命”的事。他到雲南的時候,他還是那個傻×青年。其實,我媽媽是想保護他,帶到幹校去多好啊,他就不用受那個苦了。他跟著我媽媽,生活各方麵都會好一些。
宋:就是,在幹校起碼吃飯不成問題。
艾:他後來有一篇文章,說,蕭林她們,要去緬共,也邀了他。他說他想了一個晚上,抽了一條煙,還是決定不去。說人家也沒有請我去。看了嗎?
王:當時就是那樣,很多青年都是傻×青年。
宋:他們不在一個縣,蕭林在瑞麗,小波在隴川。
艾:他們有的人看了《黃金時代》,就想問:王小波,這是不是你的經曆啊?有的人就愣說,他真是有個女朋友,在那兒當醫生。
宋:那都虛構的,他那時才多大呐,16啊。
王:他那時想去雲南,覺得那兒有少數民族,西雙版納,特別浪漫,有美麗的風光,看過一本書叫《美麗的西雙版納》。另一方麵,他覺得,從小在教育部幹部大院裏長大,覺得經常在一塊,特別俗。所以,他決定擺脫這個世俗的圈子,滿腦子的幻想,不切實際的幻想。
艾:你那時已經去煤礦了,你勸過他嗎?
王:好像也勸過。
宋:誰他也不聽,家裏人都勸他跟我上千校。
王:他覺得跟著媽媽,過舒適的生活,好像這個誌向太小了,得到廣闊天地裏大有作為一番。
艾:是從那時候開始寫作的吧,看銀河文章裏寫的。
王:他真正開始寫恐怕還是回城以後。小波看書很早,很小就開始看。但“文化革命”還是玩,那時候對小孩來說很開心,對小波那麼大的孩子,是個很好玩的世界。我那時候呢,開始還很開心,後來就不開心了。因為我記得就在那個小紅樓前麵,突然一下,廣播響起來了,廣播新聞,以後取消大學考試升學,由工農兵推薦。我一聽,完了,心灰的感覺。你看咱們家這政治條件,哪能推薦得上去,小波他們當時還小,他們當然沒有這種感覺。他們自己組織了小紅衛兵,寫大字報。玩。
宋:一些孩子,一塊住,一塊吃飯。
王: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看過人大的武鬥,他就是沒看過,至少他也聽其他的孩子說過。
艾:《革命時期的愛情》裏麵寫過,自己家住的房子被改造成了一個鐵蒺藜,用的武器,從竹矛時代進入鐵器時代。
王:確實武器在不斷地演進,一開始是用矛,然後,無論清華北大,都是把書來做護具,因為書也不是很重,他們把西藏放牛的投石器都引進了。人大的紅衛兵還從外校請了一個投石專家。
艾:在小說裏,就是個小孩,小說的主人公。
王:我記得一清二楚,那個人拿來給我看,有這麼一個東西,可以包一個石頭,然後兩根繩子,一根繩子長,一根繩子短。一根握在手裏,然後把這個東西甩出去,可以甩出去很遠。
艾:兩個樓對著打,人都在樓頂上打,還是對著窗戶打?
王:對著人打,窗戶都堵成槍眼,像堡壘的槍眼,我就聽他們講,有一次,有一個人不慎把手露在窗戶外頭,一塊大石頭扔過去,4個手指頭馬上碎了。
艾:人大的學生也很野啊。
宋:哎,那時候,你在哪兒呢?
艾:我在武漢,不過也來過北京。見毛主席啊。
宋:小波,大煉鋼鐵他也寫一寫,其實大煉鋼鐵時候他還小。
艾:小平你說小時候你跟著小波,他去看螞蟻,看螞蟻喝水?
王:馬蜂。有一天中午,教育部的人,大家中午都睡覺,下午上班。天很熱,媽媽也讓我們都睡覺,我就看見他起來了,一搖一晃的,我就跟著他。他東看看,西看看。然後呢,看見有一個水龍頭,地上有一大攤水,他就去滋那個水龍頭。地上有馬蜂,馬蜂在喝水,他滋那個馬蜂。
艾:他發現你跟著他沒有?
王:好像沒有。
艾:他受你的影響,後來在好多作品裏提到你。
王:其實,我那時在煤礦,如果可能走上文學道路,我一定走,但是當時,允許寫的那些東西,都特別惡心。沒法寫。
艾:你最早看到小波的東西是他下鄉回來,還有在工廠裏寫的,是吧?
宋:他沒上工廠以前,還在家呆了一段時間。
艾:他以前寫的東西,我也看過。有一次他說他以前的字寫得好,給我看他寫的字。我看字還可以,沒好意思細看他寫的什麼。好像是寫一個女孩子約會,後來,男孩變成女孩,女孩變成男的。我認識他已經很晚了,是在他很成熟,創作上很成熟的時候認識他的。
王:當時我看他的東西,我說,你寫的東西,等你死了100年才能問世。根本不能發表。當時他寫的東西,都放在我們那個小屋裏,都特別安全。
二、“一把把威尼斯金幣”
王:你知道我們當時很喜歡馬雅可夫斯基的詩嗎?我印象最深的是第一首詩,我給小波介紹。後來我們倆都能背。
紅色的和白色的被拋出去,揉成一團,
一把把威尼斯金幣向綠色的投來,
而給那飛掠過的窗戶的黑色手掌
分發著一張張亮閃閃的黃色紙牌。
這是描寫城市的。
艾:這詩挺可以的。
王:很好啊。早期他是印象派。
艾:他那時候是未來派詩人。
王:比方,他說,燈光,給一些向前奔跑的人們戴上腳鐲。他是描寫城市的,這個城市雜遝的車,燈光從那邊穿過來,就是給人們戴上腳鐲。像那個分發著燃燒的黃色的紙牌,這就是晚上汽車掃窗戶的那種感覺。
艾:這很有詩意。
王:還有——
人群——這隻毛色斑斕的靈活的狸貓——
浮動著,蜷曲著,被一扇扇大門吸引
我記不得了,他有很多句子都很棒。他說詩:這不是詩,這是凝結成一團的痙攣。很有力度啊。這是對詩最高的評價了。
艾:我印象中記得的是他的一些政治詩,什麼列寧啊,開會啊。樓梯式,標語口號。
王:他有很多詩,我們那時一邊看一邊想,琢磨這是什麼意思,那是“文化革命”以前的事。我十多歲,上初中,初一初二的時候,小波就更小,小學的時候。
艾:是自發的喜歡,也沒有人推薦,你們自己挑這個看的?
王:誰給我們推薦啊?我們就自己在書架上搬過來看,覺得很有意思,就琢磨這東西,一開始看那個分發著黃色的紙牌,也不知道什麼意思,後來就明白了,他是描寫城市的喧囂,各種雜亂的東西,特別是光影。
艾:不過十幾歲的小孩喜歡這些東西,也還是很奇怪。
王:是很奇怪。
艾:對語言的東西有一種感應。
王:不是,是對形象的東西的一種愛好。這個在我們家可以說是個傳統。小波很小的時候,他蹲在那兒傻呆呆地看,他在看什麼?他絕不是在發愣,他在看什麼東西,能引起他的興趣的東西,這個東西別人可能覺得沒意思。
艾:看他寫的《萬壽寺》,寫千年以前的長安,有什麼樹,有什麼花香,都很美。
王:他那個東西,我覺得就是印象派色彩。完全是從光影、印象的交織,從這個想象發展出來。
艾:有的人一生也不會這樣想象,你教也教不出來。
王:這是天賦。我好像記得,那就更早了,那時小波,還沒有加入我的集團,我的grOup,我記得我在幾歲的時候,五六歲的時候就有,現在小孩都沒有,那種感受。現在我的兩個孩子,我能知道哪個有,我那個小的有,大的沒有,大的是一個平常的孩子,特別活潑;那個小的,有時就在呆呆地,就在想什麼事情,我知道她一定在想著一些念頭,跟我小時候想的,鬼頭鬼腦的,有點相似。比如說吧,那時候6歲時,刮大風吧,就在樓上,看樓下,風刮起那個塵土,把那個紙卷到空中。然後,就覺得,特別有魅力。可以看半天,想很多東西,當時我們住在人大鐵獅子胡同一號,好像是木樓,是段祺瑞的執政府,那是像教堂一樣的東西。有時候,我帶著小波,最小的晨光不去,還有姐姐,我們幾個人去玩。好像也是一種曆險,我們有一次還走到水牢裏去。下麵還有水,走來走去,好像都有提供幻想的餘地。就是說,很多東西別人看來絲毫不出奇,可是比如說有些人看來,我們看來,可能就覺得很美。至於美在什麼地方,用文字來描述,也很困難。這就是說,也許文字並不是傳達美的一種妥善的渠道。但是我們沒有其他的東西,我們隻好用它了。我們隻能退而求其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