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建年詩集《桑蔭楡影》
楊葆銘
山保安是荒寒之地,其幹有許多地方與寧夏的鎮北堡十分相像。尤其是散落在洛河兩岸的古堡和峭立的紅石崖,成了展示西部地貌特征的絕佳景致。72年前,善於在馬背上吟詩的**初到保安,便將這裏的地貌特征順手拈來,化成了他在保安寫的唯一的一首詞的開首之句:壁上紅旗飄落照,西風漫卷孤城。
大凡詩詞大家,捕捉意象的能力都十分強。毛是湖南人,對北中國,尤其是對陝北的地理風貌不會有深刻的印象。但作為一個詩人,他能在對各種自然景觀的一瞥之間抓住這個景觀的特征與神韻,並能將這種神韻幻化成美妙的詩句。這首以《臨江仙》為詞牌的詞是寫給著名女作家丁玲同誌的,其中的“壁上”與“落照”,“西風”與“孤城”,寫盡了山保安的蒼涼景致。筆者於23年前曾沿著洛河溯北而上,見到過落日將淒涼的餘暉灑照在紅石崖上的淒美景致,並在“日暮鄉關何處是”的愁緒中遙望過從絕塞孤城上空飄蕩出來的幾縷給人以幾分暖意的坎煙。
以上是閑話。但引出的話題與詩有關。本書的作者正是一位地地道道的“保安人物”。他13歲發蒙讀書,18歲開始寫詩,而今按虛齡算已年屆“古稀”。一個人一輩子能以詩為命,將人間百態及人生的種種感悟押上韻腳,用長短不一的分
行語言與這個多變的世界進行對話,真夠辛苦的了。但詩人真正的快樂正在於此。他知道,詩實際上就是一個生活在陸地上而又想在天空飛翔的海洋動物所寫的日記。他見過“壁上落照”的輝煌壯景,領受過桑蔭下納涼的那份愜意,他對山保安的山桃花幾時綻放了然於心,他能將馬吃夜草的聲響押上韻腳書寫出來。所不同的是,別人將這種景致看見了也就忘記了,可對他來說,偶拈片光吉羽,便覺欣然有得。就這樣:幾十年一路吟哦下來。忽一日,站在鹼畔上,看見40年前詠過的那棵白楊樹已長得達可摩天,遂撫發歎道: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五十年、千首詩。對於詩若沒有真愛的人來說,這是一個永遠走不到的高地。
山山相連的山保安被群山所圍繞,這個地方若不再出幾個詩人就有點太寂寞了。建年先生在自己年屆古稀之時,出版了第七部詩集,並將詩集的名字定名為《桑蔭榆影》,其中有一種夫子自道或漁舟唱晚的味道。對先生的詩作我一向十分看重,且常讀常新,每每讀到意會處,輒不免去擊節讚歎,並以陸放翁“瓶花力盡無風墮,爐火灰深到曉溫”之句來喻先生深厚的功力。猶記得,那一年去保安,正逢七月盛會。先生約來幾位文朋詩友,席間多以詩詞及保安的曆史掌故為話題。能有機緣在一座小城裏傾聽一位閱世極深而精神不頹的老人講一些久遠的往事,而且語調於平緩中不乏機智幽默,還常常雜以村言俚語,自是一種精神上的享受。翌日,出保安城朝東走,走過一個崾先,猛然間看到滿山二窪的蕎麥正在揚花。粉格楚楚的蕎麥花在藍天白雲的映襯下放出一股清香。一個人行走在其間,用手撫著起伏不定的蕎麥穗子,自有一種說不出的愜意。
為建年先生的詩集寫這篇短文的時候,正是丁亥年臘月二十三,窗外不時傳來歡快的爆竹聲,這是民間的一種舊俗,放幾串鞭炮送灶王爺上天言好事去了。韓愈過年寫《送窮文》,李賀逢年祭詩。建年先生此刻大概又在整理自己的詩稿,偶然有佳句從眼前閃過,不免又要吟誦一番。汪曾祺在70歲的時候曾以詩為誓:假我十年閑粥飯,未知贏得幾囊詩。建年雖然年屆七旬,但身心猶健。寫詩猶如澗底流水,隻要水源不枯,就能淌出一條澗溪。至於這澗溪能否掀起浪花幾朵,這大可忽略不計。但作為詩人來講,他所看重的是:這溪水隻要能在流動中使兩旁的景物映人水中,使其搖曳起來,這溪水自然也就有了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