譚木匠還是老樣子,高大魁梧,略有些發福,但也發福得不過份,整體看著沒有走樣,精神足嗓門大,正是一副事業正有成的民間企業家形象。
他和譚熙熙之間雖然沒有什麼太深的感情,但畢竟是自己女兒,幾年前見了一次之後也拾起了點父女親情,後來便一直惦記著。
可惜譚木匠和前妻母女兩個疏遠得太久,這些年連逢年過節時的問候聯絡都省了,他忽然想關心女兒也無從關心起。
杜月桂那個婆娘是萬年不變的屁用沒有就會讓他著急上火,譚木匠為了打聽譚熙熙的消息給她打過兩個電話去,杜月桂嚇嚇唧唧的一問三不知,到後來幹脆換了電話號碼聯係不上了,搞得譚木匠大部分關於女兒的消息都是間接從祁強那兒得來的。
按理說,憑譚木匠的身家還高攀不上祁老板,不過祁強好像是看譚熙熙的麵子一直和他保持著聯絡,生意上也願意提攜一把。
這幾年譚木匠拿著遠方藥業在他們那一片地區的鄉鎮級代理,兼顧老本行的同時很是做了點正經生意,掙得不少,順風順水,若說還有什麼煩心事,那就是女兒譚熙熙了。
他的消息既然都是從祁強那兒來的,那歐仁說譚熙熙出事了的話便也原樣傳到了他耳朵裏。
譚木匠早就看出女兒不是普通人,也是在道上混的,而且混得比他高了不止一個檔次。
既然在外麵混,那就有風險,檔次越高也就風險越大,所以要說譚熙熙出了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加上譚熙熙接連幾年沒了消息,更加坐實了歐仁的消息不假,誰知會在這裏又忽然見到譚熙熙,譚木匠幾乎激動起來,“熙熙!你回來了!”搓著手直歎氣,“哎,你這孩子,怎麼幾年都沒消息!”
譚熙熙剛才還在苦苦思索她爸是誰?等看到被祁強拉過來的譚木匠之後,這個問題就不成為問題了,眼前這個五大三粗,高高大大的人就是她爸,看到了就知道,仿佛這本就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一樣,一點沒有違和感,“爸,這幾年你還好吧?我前兩年不方便和你們聯係。”
譚木匠和祁強一樣,認為譚熙熙不管幹什麼肯定都是別有目的,因此對她幾年沒音訊,忽然又以夏季酒店的廚師摸樣出現一點不覺得奇怪,連問都沒多問,隻是年紀大了,對兒女都看得重了些,人也要比從前嘮叨,翻來覆去地隻是說,“熙熙阿,以後可別這樣了,讓大家多擔心啊,女孩子還是應該盡量過點安穩日子。”
譚熙熙無語看著他,心裏忽然響起一句不知誰曾經對她說過的話,那無奈的語氣一如她當下的心情:人沒有挑選父母的權利,好的壞的都得要。
按理說譚木匠一天都沒有養過她,實在很沒資格語重心長的對她說這個話,但說就說了,她聽了之後還得耐著性子表示以後會盡量注意,盡量按時和親戚們聯係。
譚木匠又說,“有空去看看你姥姥姥爺吧,我去年有事路過他們那村兒,就順便去看了看他們,他們提起你也是惦記,說你怎麼好幾年都沒回去了。他們好不好的都是長輩,看一次少一次。你媽這個婆娘也不知是怎麼想的——”忽然想起當著譚熙熙的麵說杜月桂不好她恐怕不會愛聽,連忙刹住。
譚熙熙臉上淡淡的沒什麼表情,“我有空會去的,你別操心了。”
有幾個生意上相熟的人在不遠處使勁招呼譚木匠過去,不知是有什麼事情要談,譚木匠覺得生意上的事兒也不能耽誤,隻得把肚子裏的那一大堆的說教精簡成幾句話,然後又要來譚熙熙現在的手機號碼,認真存進自己的手機,這才去和那幾人會合。
走兩步又回頭,“你大弟弟下下個月結婚,有空就來阿。”
祁強一直很不見外地在一邊旁聽,等譚木匠離開就搖搖頭,“老譚這兩年可是囉嗦了不少。”
譚熙熙很有同感。
祁強和她久別重逢,那激動勁兒不比譚木匠差,又跑去端了兩杯酒來,“來,喝一杯。”
譚熙熙還在很淡定地思維混亂著。
她竟然有個爸?!
當然了,有個爸爸這種事本身沒什麼好奇怪,誰也不是石頭縫裏蹦出來的。但是忽然發生在她身上就有點奇怪了,不知道為什麼,她一直理所當然地不去想自己為什麼除了周寶貝之外一個親人都沒有,哪怕自己一人帶孩子上班經常會手忙腳亂,也一絲一毫都沒有應該有個親人在身邊給自己搭把手幫幫忙的想法。
說實話,直到現在這個時候譚熙熙也沒有想要去找找自己的其它親戚朋友的欲望,隻是覺得有點思維混亂:為什麼想的時候想不起她爸是誰,但一見麵就知道這人確實是她爸,還能有問有答地說這麼半天,譚木匠說起的每一個人她都沒印象,但就是知道該怎麼回答,這真是太奇怪了。
順手接過祁強遞過來的酒,一仰頭就喝了進去。
祁強驚訝,“呀,你這麼豪爽,都喝啦。”
譚熙熙看他一眼,“你不是說喝一杯嗎?”她就心不在焉地按照字麵意思喝了一杯。
一杯冰涼辛辣的酒水喝下去非常刺激,似乎還有助於思考,譚熙熙心裏忽然又響起一句不知是誰曾對她說過的話:譚小姐,你並沒有失憶,而是被人下了很深的心理暗示,這個暗示讓你主動忘記了——並且下意識的在任何能讓你察覺的情況下自己給出理由敷衍過去——
在任何能讓你察覺的情況下自己給出理由敷衍過去?
譚熙熙一個激靈,她現在好像就是這個情況啊!很多不正常的事情,她都會告訴自己這是正常的,然後就不去多想了。
感覺腦筋有點卡住轉不動,還需要點外力來推一把,於是把空酒杯遞給祁強,“再來一杯!”
…………
晚上八點,伍大廚在廚房裏指揮他這組的人做收尾工作,前麵餐廳領班忽然又匆匆跑了進來。
自從上次客人投訴湯太鹹事件後,伍大廚對餐廳領班忽然進後廚都比較敏感,人一進來他就發現了,然後很鬱悶地發現又是徑直衝他來的,於是幹脆自己直接發問,“怎麼,哪道菜又出問題了?”
那領班正好就是上次來說老鴨湯太鹹的那個,上次進來就黑著臉,這回表情倒還好,臉不黑了,但還是有點怪怪的,告訴伍大廚,“菜都還好,經理讓我過來和你們說一聲,派個人到前麵去照顧著點你們在餐會上站台的那個小譚。”
伍大廚奇怪,“幹什麼?”
領班像怕誰聽見一樣,壓低聲音說,“遠方藥業的祁總經理不知怎麼回事,餐會開到一半的時候就站到小譚旁邊去了,一直在陪她烤蝦餅,後來又陪著她喝酒,你一杯我一杯的,一直喝到現在,經理看著不大對勁,讓我趕緊來找你們。”
伍大廚和身邊幾個人麵麵相覷,最後摩挲著還戴著廚師帽的腦袋遲疑發問,“熙熙在前麵沒幹活?一直在和人喝酒?”
領班咧咧嘴,“有祁老板站在她旁邊,誰好意思過去讓她煎蝦餅啊?”
伍大廚詫異,“這——這——這——”這了半天,也這不出個所以然來,隻覺得領班跑來說的這事超出了他的理解範圍,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麼會發生這種情況,但想來對方也不可能跑來開這種玩笑,隻好叫上方琴一起去看看到底怎麼回事。
剛走出廚房就迎麵碰到了覃坤。
覃坤手裏還抱著個睡眼惺忪的小粉團,攔住伍大廚問,“你們還沒下班嗎,熙熙呢?”
伍大廚一愣,“譚熙熙?你找她?”
覃坤給他看臂彎上張著小嘴使勁打哈欠的周寶貝,“她女兒找不到她就不肯睡,你看都困成這樣了,我隻好帶著她來找熙熙。”
方琴捂住胸口,很有被雷劈了的感覺,沒想到真是覃坤去幫譚熙熙接了女兒!自己剛才竟然還對她冷嘲熱諷了半天,現在回想起來那樣子可真是蠢透了。
伍大廚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麼,傻了一下才脫口說道,“你現在把小孩子給她也不行,她大概喝醉了。”
覃坤立刻皺眉,“喝醉了?在哪兒?”
伍大廚領著覃坤和方琴在已經散場的宴會廳裏找到譚熙熙和祁強的時候那兩人確實是都有點喝高了。
看著還都像模像樣的,會和人微笑點頭,靠進一聽就發現說話內容都有些顛三倒四,祁強正在反複地說著他當年那段無疾而終的單相思,埋怨譚熙熙竟然一點機會都沒給他,可見對此怨念頗深。
譚熙熙也不知聽明白沒有,端著個酒杯不時鼓勵,“嗯嗯,接著說,還有什麼?”
覃坤把孩子交給小偉,上前去分開靠得極近的兩個人,“好了,好了,已經散場,該回去了。”
祁強的司機在旁邊伺機已久,就是不敢像覃坤那樣上前大把將老板揪過來,這時見有人替他揪了,連忙上前,“祁總,我扶你。”
這司機是一直跟著祁強幹的人,幾年前陪著一起去接歐仁那批攤子貨的就有他,還有點認得譚熙熙,所以對祁強的反常行為沒有太驚訝,就是累得慌,覺得祁總經理也老大不小的人了,怎麼還要發人來瘋!你要和譚小姐敘舊就不能穩穩當當的等這裏活動結束了找個沒人的地方坐下來慢慢聊?非得立刻就湊到了人家旁邊!
忘了你自己是活動主辦方老總了!害得他一個司機也不能消停吃口飯,得站在附近幫祁強擋各色不停想要過來打擾他敘舊的人,連祁強的秘書都讓他擋了兩次,他容易嗎!
祁強抬眼看見覃坤,立刻一臉鬱悶狀,“怎麼又是你!跟我搶!”
覃坤不和他一般見識,隻把他不輕不重地推到司機那邊,“誰跟你搶了,別想太多,趕快回去醒醒酒吧。”要搶也不是跟你搶。
譚熙熙因為頭暈,所以很自然地抱著覃坤的胳膊靠在他身旁,對著祁強淡定一笑,“今天不錯,酒喝很高興,下次咱們再約。”
她是真的覺得這一晚過得挺高興的,見到祁強,甚至那個其實沒什麼感情的老爸,還有他們說起的那些人和事,都讓譚熙熙打心底裏感到親切和熟悉,仿佛這才是她真正的生活。
祁強能把求交往未果的埋怨話當麵說出來,那就證明這對他來說已經是過去的事兒了,沒有造成什麼大的心理陰影,所以譚熙熙聽了隻覺得好笑,同時眼前出現一副祁強高高大大的一個大男人卻連求交往的女生都抱不動,活該沒機會的滑稽畫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