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女孩走的路,與她母親期待的正好相反。她母親期待她好好讀書,她卻參加了伯克利因此聞名的一切運動——所有的示威遊行她都在其中。她母親期待她好好地找個體麵的人嫁了——當然是白人,可是她一輩子都在和一個又一個的無賴鬼混。她母親期待她永遠離開中國人的圈子,可是她卻在大學裏陰差陽錯地選修了中文。現在,她又被一個中國人誘惑得幾乎要對全世界承認,她身上具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歐陽聽了忍不住笑,說我不過是引發了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向善本能罷了。
艾米說我的故事還沒有完呢,至少這個女孩,或者說,這個女人,在一樣事情上滿足了她母親的虛榮——她後來成為一所名校的名教授。
歐陽說謝謝你,方家的故事,終於,完整了。
艾米咦了一聲,說你的故事完整了,我的故事還有疑問呢。你是誰?你為什麼對我家的曆史比我的家人還要熟悉?
歐陽說我知道這個問題是遲早要來的。其實答案很簡單——我的太爺爺和我的爺爺,都碰巧教過你的太外公和姑婆姑公。不過這不是我對你的家族感興趣的原因。我的故事另有出處。三十年前,有一個叫歐陽雲安的讀書仔,在閱讀他的爺爺,革命烈士歐陽玉山留下的日記時,偶然發現了方得法家族的一些往事。於是,在70年代中期政治權力交接的真空時段裏,他借著探望自勉村一個遠親的時機,偷偷撬開得賢居的門,潛伏在樓裏神不知鬼不覺地探索著關於這座碉樓的許多隱秘。後來時髦的學術人管這種行為叫社會調查。其實在當時,這僅僅是一個無所事事的少年人,為滿足自己騷動的好奇心而做的許多傻事中的一件。
當然,他在碉樓裏的隱秘行蹤,使得村人更加相信樓裏有超自然力量存在。
歐陽把手裏的一個牛皮紙信封遞給艾米,說你給他們,燒一燒。艾米打開口袋,原來是一遝紙錢。艾米從歐陽那裏借了打火機點著了火,眼看著紙錢在火裏漸漸變小變輕,最後變成一團黑蠅子,在晨風裏四下飛散。又看見壓在底下的幾張紙錢,和上麵的很有些不同。下麵的幾張紙錢上沒有麵值,卻用毛筆寫著“芥子園圖譜”、“楷書字帖”、“唐詩三百”、“樂府”,等等。
“你太外婆是讀書識字的人,一輩子都不肯讓腦袋閑著。”歐陽說。
漸漸地,艾米就把紙袋裏的東西掏空了,最後掏出來的是一艘紙船。船壓得扁扁的,展開來,卻出乎意料地大。做工極是細致,有甲板風帆纜繩,船頭上還畫著一隻抖擻的龍睛。
“早年這裏的人去金山,坐的就是這樣的木船,鄉下人叫‘大眼雞’。”
艾米將紙船托在手心,細細地看了幾眼,才放到了那塊新立的墓碑上。船是用厚紙板做的,燒得很慢。風帆上塗過幾層膠水,火舔上去便生出些嗶剝的聲響。船身漸漸燒盡了,隻有風帆一直沒有燒透,在餘燼中一明一滅地閃著亮。
這個女孩走的路,與她母親期待的正好相反。她母親期待她好好讀書,她卻參加了伯克利因此聞名的一切運動——所有的示威遊行她都在其中。她母親期待她好好地找個體麵的人嫁了——當然是白人,可是她一輩子都在和一個又一個的無賴鬼混。她母親期待她永遠離開中國人的圈子,可是她卻在大學裏陰差陽錯地選修了中文。現在,她又被一個中國人誘惑得幾乎要對全世界承認,她身上具有一半的中國血統。
歐陽聽了忍不住笑,說我不過是引發了一個人與生俱來的向善本能罷了。
艾米說我的故事還沒有完呢,至少這個女孩,或者說,這個女人,在一樣事情上滿足了她母親的虛榮——她後來成為一所名校的名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