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天，女人照例把三人的飯盛好，男人剛端上碗，不懂事的小虎踮著腳跑到灶火前，一伸手將媽媽的那碗飯抓翻了，直翻到土地上，滿碗的飯灑在地上，隻是那麼一點點，碗摔碎了，碗裏墊著一塊圓圓的厚木塊，占據了整個碗的四分之三空問，這是一塊特製的“模具”，當然，它也起到了特殊的作用。飯碗摔碎了，男人的心也碎了，一個三口的小家隨之破碎了。日子再也不能這樣過下去了。
是一個陰沉沉的殘冬的下午，山風賽利箭般射向衣服單薄的山裏人的身軀，有個陌生男人趕著不怎麼健壯的黑毛驢來到虎群家，毛驢的脊背上放好了騎坐的鞍子，毛驢被拴在門前一棵老棗樹上。
“來了。”虎群迎出窯腦，算是打了招呼。
“來了！”陌生人簡短得沒有表情地迸出的重複主人的兩字，算是給了回答。
“走吧！虎他娘！”主人的話很簡短，顯然，簡短的幾個字已預謀了許多，日子了。
“上驢吧！趁天不黑好趕路。”陌生人接著主人的話茬。可是，女人卻像沒有聽見這一切，隻是木訥地站立在窯頭，不說話，也不走動，然而，她的雙眼不知啥時已紅腫起來，菜色的又幹又瘦的蠟黃麵龐上，沒有哀傷，沒有痛楚，當然更沒有喜笑，沒有任何表情，就像一張潔白的紙、單純、清淨。是的，也許，她的感情，她的思念，她的喜怒哀樂已全部流逝蕩盡。
“走吧！虎他娘！晚走不如早走！”虎群這次是含著哭腔說這番話的。是啊！一一個大丈夫，若連妻子的吃飯問題都解決不了，哪裏還談得上過家庭生活。盡管李虎群這樣的農民還不大懂得愛情的理論，但是他知道，吃飯是所有生活或者說是生活中所有內容的最根本、最基礎的內容。妻子自打過門嫁給自己，卻沒有享受到咳！怎麼能說是享受？還沒有得到過生活中最基礎的東西。真對不起自己的女人啊！為了解脫妻子的痛苦，也為了解脫自己久久內疚慚愧的心靈，他策劃了這場家庭分離的悲劇，勸說妻子跟別人過日子去。
5歲的小虎以單純的目光注視著陌生人。一會兒又跑到毛驢跟前，用手輕輕地撫摸那毛茸茸的驢尾巴，他根本不知道要發生啥事情。
“走吧，晚走不如早點走！”陌生人也在催促。女人終於走出窯腦，終於開口了：“那十個白蒸饃帶來了嗎？”
“噢！這事咋忽計了。”陌生人邊用右手打著自己的腦殼，很遺憾地說。
“那不中！我不走！”女人堅定地回答。
“那好辦，回頭補上就是。”陌生人解釋道。“不中，現在就補。”
“現在咋補。”
“到集上去買呀！”
當娘的要走了，要給可愛的小虎兒留下十個白蒸饃，好孩子享享這口福，孩子長到5歲了，還沒吃過一次白蒸饃啊！四個人一行走出家門．向山下的集市走去，虎他娘抱著小虎，上了驢，娘讓虎兒坐到她前麵，陌生人牽著驢，朝前趕路，虎他爹跟在驢的後麵，也在趕路。他們一道來到小關公社的集市時，天已擦黑，路兩側點燃起稀稀拉拉的昏黃的路燈，不知是電壓太低，還是燈泡瓦數太小，那光亮就像半死不活的一種生靈，沒有一點生機。在昏昏黃黃的燈光掩映中，有個很不起眼的小飯鋪，虎他娘知道，那地方是賣蒸饃的，他們走劍回房前，陌生人付了10個蒸饃的現錢，賣饃人掀開棉墊，從盛饃的簸籮裏拿出10個還有熱氣的白蒸饃，沒等陌生人顧得插手，虎他娘就把10個白蒸饃全攬在懷裏．爾後轉手遞給跟在身後的丈夫，從中取出一個給了小虎，邊說：“吃吧，虎，你不是天天喊要吃白蒸饃嗎？吃吧，虎，聽爹的話，虎，聽爹的話，娘給你白蒸饃吃。”
“走吧，再晚了可要搭黑哩！”陌生人又在催促女人。李虎群兩眼不知啥時已浸滿淚水，他看看妻子，看看小虎，一時傻傻的像個木頭人，連句話也說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