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雁雖然沒按曲譜來彈奏,這些鳳都的上層貴婦貴女們多是附會風雅之人,其中也不泛有那會彈古琴或會彈琵琶的人,隻是鮮少有人拿古琴來彈奏琵琶曲,便有人輕輕回道:“聽便是。”
按照曲譜,關雁接著便當展示大戰前夕,敵軍埋下伏兵,氣象寧靜而又緊張的場景,可是,關雁彈著彈著,便不禁想到了飛臨峰上,那敵國統帥羽鴻是如何率軍設伏的?可是她竟不無所知地帶著四千桑郡軍將士直接衝進了羽鴻的包圍圈,她的哨探營怎麼沒有給她發出及時的警告和真實的情報?羽鴻率領著幾萬梁州軍兵卒在冰陽山裏行動,不可能瞞得過哨探營的耳目,而她在出發之前,竟然沒有收到絲毫這方麵的情報。這種情況隻有兩個解釋,其一,哨探營統領隱瞞未報,其二,送給她的情報,被人截了。
想到此處,關雁的琴聲便不覺一變,在寧靜緊張的氛圍中,透出一絲激憤之氣。
緊跟著,琴音再變,關雁以輪、撥、滾、拂、雙彈、打圓等指法,描繪出兩軍激戰,生死搏殺的場景,那馬蹄濺地聲,刀槍相擊聲,金戈鳴鏑聲,將士呐喊聲交織在一起,紛亂起伏,琴音高亢激烈,震撼人心。在關雁,她仿佛又置身在飛臨峰上,帶著她的將士們浴血奮戰,想要在包圍圈裏衝殺出一路血戰,她的兄弟袍澤們,護著她,想衝殺出去。
可是,敵軍的統帥羽鴻大約是鐵了心要困死自己,任憑自己如何率軍衝殺,對方用人命來硬撐,硬不放他們殺出一條血路來!這是一場殊死的搏殺,比的是看哪一方的統帥心腸更硬,可以不顧兵卒的生死。終究,關山月舍不得她的兄弟們前赴後繼地倒在她麵前,下令且戰且退。
從設伏,直接到決戰,關雁沒有再依照《十麵埋伏》的曲譜來彈奏,她彈奏的是自己的親身經曆。下令且戰且退之後,琴音略沉,尖銳而短促,兩軍無數次短兵相接,桑郡軍在她的指揮下,利用小地形,取得了不少的小勝利,每次小勝,都令他們得以苟延殘喘,然而,梁州軍越殺越多,他們的援軍消息全無,他們的將士越戰越少,戰況注定了他們必將敗陣。
琴音再變,高亢中漸漸滲出悲憤之音,琴音漸漸低暗了下去,在低暗到緊處,忽又迸濺出高亢之音,關雁仿佛看見自己的將士們一次次垂死掙紮,拚死反撲,每個人都拚著一死,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高亢的琴音又漸次低沉暗啞了下去,又於低沉中猛然迸濺出高亢之音,表現出桑郡軍一次次的英勇反撲,壯烈犧牲,如是者琴曲往返三疊,音階漸次低沉蕭索了下去。
關雁隻覺得心頭陣陣悶痛,仿佛她又置身在飛臨峰上,茫茫雪原之中,染盡了兩軍將士的鮮血,北風呼嘯中,她身邊的兄弟相繼離她而去,她孤身獨立在飛臨峰上的萬丈懸崖邊。琴音忽然拔地而起,聲如裂帛,又在那極高處宛轉悲鳴,她迸盡全力,朝敵國統帥投擲出鎔金溯流槍,輕笑著,在萬箭攢射之中,翻身滾下懸崖……
“錚”地一聲大響,琴音在高亢激昂之處,關雁並指一劃,隻把古琴的中間五弦,齊齊劃斷,隻剩下兩邊的文武兩弦,嗡嗡地顫響著,餘聲嫋嫋。
“噗”地一聲,弦斷之際,關雁心口大痛,不禁張嘴,把一口鮮血,噴在古琴上,身體便軟軟的往側麵歪倒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