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雁沉沉地舒了口氣，道：“你相信一紙遺詔，就能確保新帝能夠信任你？羽鴻，別傻了，你可以忠誠於新帝，新帝未必會信任於你。新帝能不能放心地把兵部和梁州軍交給你統領，不取決於你忠不忠誠於新帝，也不取決於遺詔，而取決於新帝信不信任你！‘無故不得罷免’？隻要新帝想收拾你，找個罷免你的借口，太容易了。與其等著將來被新帝收拾，不如現在擁立太子，諸皇子中，太子是最有肚量，也最明事理之人。”
關雁雖然侃侃而談，眉眼間，卻淤積著抹不開的哀傷，這是四千袍澤兄弟的代價。如今，她把用四千袍澤兄弟的鮮血換取的沉痛教訓，貢獻給了那個直接下令屠殺了她袍澤兄弟的那個人！
然而，她不能不說，她不能看著羽鴻再步她後塵，梁州軍不僅防禦著淩國，也防禦著月支人。同時，在她深心裏，她希望安國能有一個相對賢明寬厚的君王。在安國五位皇子中，太子羽蒼，是她不得已的選擇。
一席話，雖然充滿了大逆之道的言論，但在理。羽鴻沉思著，問：“你怎麼會想到這些？”
是啊，一般的將領和臣子，隻會想如何效忠於新帝，以為那就盡了一個將領和臣子的本份，就那足夠了，不會反過來想，新帝是不是信任自己。是什麼原因，讓關雁想得如此遙遠周全？
關雁閉上眼睛，滿是疲憊地歎息道：“但願我可以不去想這些。”
羽鴻伸手，替關雁輕輕理順被夜風吹亂的劉海，柔聲問：“你曾經經曆過這些？”
這句話，直問進關雁心裏，傷裏，關雁忽然翻過身，拿手抱著椅背，把頭埋進臂彎裏。幸好，她閉著眼，他不會看見她眼底瞬間飆出的淚。
羽鴻隻順手，輕輕拍了拍關雁的肩頭，關雁不說，但他能感覺到關雁的低落和軟弱。他不知道這個來自淩國的女子曾經經曆過什麼，她在他麵前，在他眼裏，始終是堅強的，哪怕被打傷打殘打破相了，甚至是麵對死亡，她也毫無懼色，坦然應對。
而這一刻，羽鴻知道她是軟弱的。
“你回去吧。”關雁仍把頭埋在臂彎裏，她不能再說什麼了，說不下去了。
羽鴻聽得出關雁極力保持的平靜，他想問她，曾經曆過什麼，可是，他知道她不會說，他們的交情，還遠沒有達到敞開心扉，彼此傾吐肺腑的地步。羽鴻說不出那些空泛的安慰話，他隻道：“嗯，你也早些歇著吧……你的話，本王會好好考慮的。”
待得理王離開了，千菱小山去扶關雁起身，才發現關雁哭倒在椅背上，淚流滿麵，抽噎得喘不過氣來。兩人大吃一驚，一邊給關雁抹胸拍背，幫著順氣，一邊又叫柏尋寒趕緊來摸個脈，看是不是發病了，一邊又問關雁發生什麼事了。
關雁漸漸止了突入其來的悲傷，道：“無事，一時感傷。”
飛臨峰之戰，全軍覆沒。然而，上天是眷顧她的，讓她重生進了別人的身軀。時隔兩年多，她方在別人的身軀裏，為她死難在飛臨峰上的四千袍澤兄弟掬下一捧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