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起來很糟的老婆婆,舞劍時的風姿直若神仙中人,觀之絕倒。酈遜之極力躲閃,心中不得不認同江留醉的說法。

她隻可能是那個一出刀便震懾住小童的女子。

“姑娘,能不能先住手,聽我說──”他蕩開身形,好容易說了句話,她劍勢逼人,酈遜之也不敢小覷。她聽他喊出“姑娘”,有幾分驚奇,不覺住了手,在離他一丈開外的地方站好,背也不駝了。

“多謝出手相助,我們想結識一下姑娘……”

她站得像棵樹,對他的話無動於衷,淡淡地道:“萍水相逢,何必相識?”

“如果我沒猜錯,姑娘就是花非花。先前見過麵,怎能說萍水相逢?”

那女子直直地盯著他,良久,湧上微笑,“想不到你一個世子,眼光著實厲害。”話題一轉,笑道:“你朋友的毒可解了?”

“多謝你,他已經沒事。你怎會正好在場,是不是神機妙算?”酈遜之笑道,玩笑中仍有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謹慎。

“世子取笑。我不過是個‘影子’,保護燕郡主是我責任,追上了小童就有可能找出郡主。”花非花暗忖,他看似灑脫,心事卻不少。

“叫我遜之。被我這一阻,耽誤了你找郡主,真是抱歉。隻是皇上將失銀案交由我追查,你若方便,不妨與我們一起查出郡主下落如何?”

“我一個老太婆,能有什麼用?”她開玩笑道。

“姑娘說笑。在下是誠心誠意地請姑娘襄助。”酈遜之忽然想到,他手下無一兵一卒,皇上沒給過一錢銀子,即使有調兵遣將的權力,可除了酈家軍外,哪一處的兵馬會輕易服從他的指揮?酈遜之想到此處不禁沮喪,琬雲說他“沒有準備”時,他並沒有思慮太多。龍佑帝讓他招攬江湖人士,除此外別無良計,他唯有赤手空拳靠自己打天下。

“既然你誠心合作,我和你們又有些不謀而合,好吧,你先走,我換了裝再來找你。”她笑著眨眨眼睛,這神情出現在一張老太婆的臉上,有幾分狡黠與詭異。酈遜之目送她轉身走進一條巷子,輕輕一蕩,沒了蹤影。

一路上酈遜之回憶花非花的招數,似招非招,流暢華美,感慨之餘不覺對她的來曆有了些好奇。她如今是如影堂的人,以前呢?向誰學的功夫?他從小長於海外,授業者均為名師,又隨小佛祖在江湖上闖蕩,自負見多識廣。此時忽然心生警戒: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一旦大意,後悔莫及。

酈遜之緩緩走回醉仙樓,尚未上樓,身邊閃過一個身影,不緊不慢地道:“你的步子好慢。”他抬眼看去,一個少女側目而視,正對他微笑。她素衣寬袖,長發垂腰,肩上一抹紫色雲肩如煙似紗,腦後隨意地梳了一握青絲,用白玉發環套住,當中穿過一根玉簪。那長發黑如鴉翼,滑若絲緞,與她一雙剪水雙瞳恰到好處地對應著。

酈遜之不由多看了她幾眼,發覺她雖非絕色,打扮也簡單,卻別有一種秀外惠中、風致韻絕之感。酈遜之忽地明白江留醉對她的印象為何格外得好,他顯然也有同感。他愉快地朝她說道:“姑娘不僅易容高妙,卸妝之快也匪夷所思,酈某實在佩服。”

花非花淡淡地道:“這是如影堂的入門功夫,人人如此。”

“久聞如影堂的大名,今日幸甚,有機會一定要好好向姑娘討教。”

花非花搖頭道:“你的本事也很好呀,我可沒你說的厲害。”

說話間兩人走到樓上。江留醉早等得急了,止不住的期盼滿溢臉上。他見酈遜之不回,便多一分找到她的希望,但久不見兩人回來,心裏又玄。待兩人步上樓來,他見花非花來了,心情好到十分,連忙站起侍立在旁,眉開眼笑地拉開椅子請她入座。

拭杯,倒茶。江留醉把一個空酒杯拭了又拭,斟滿一杯茶放在她麵前,一臉中狀元似的得意。見花非花已坐定,江留醉仔細凝視她良久,打開話匣道:“那日在彭城竟也非你真麵目!唉。幸好今日我猜得果然不錯,就知道是你。真沒想到你扮什麼像什麼,連我們這位大行家也差點被你騙過了……”酈遜之在一邊含笑獨坐,沒指出他早已看破她的易容,隻是不曾注意過她的容貌,才認不出來而已。

江留醉放低聲音道:“你剛才為何要易容見我們?是不是怕小童去而複返?你解毒的本事真不錯,但你怎知小童要來害我們?還有,你說過會來找我,怎麼不願以真麵目見我呢?你知道我昨日又遇見誰了……”

花非花並不分辯,悠悠地、帶一絲玩笑意味地道:“你前生是個女人?”

江留醉啞然失笑,敲敲腦門道:“對不住,又讓你覺得煩。”他意識到失態,突然覺得有一絲不對,又道:“你……昨天去過十分樓?”不知怎地,腦海裏現出一個身影,那個藍衣少年,那種說話的神情。他更疑心,當日在太公酒樓遇到的咳嗽貧女和醜怪歌女都是她所扮,卻不便再開口相詢。

花非花問酈遜之:“你今日有何打算?”酈遜之瞥了江留醉一眼,“我要去大理寺問案,你們倆也去如何?”江留醉顧慮地道:“隻怕你有所不便。我們畢竟是平民,無官無職。”他猶想著昨日,若花非花去了十分樓,難道藍颯兒真是芙蓉?

酈遜之道:“大理寺那邊,有太後賜的金牌在,我帶誰去都沒事。老實說,皇上讓我便宜行事,太後又給予方便,沒人再能攔得了我。此外,我昨日見過君嘯之妻,她寫了封信讓我帶給君嘯,我想他看了信一定會信任我們。你倆意下如何?”

江留醉撇頭看花非花的反應,她笑道:“我若不答應,倒顯得心窄小氣。既要去大理寺,我換男裝罷。”酈遜之大喜道:“好啊,你終於同意了。對了,對燕郡主失蹤之事你有何想法?”花非花道:“既是你想聽,我就老實地說。都是我胡亂猜度,算不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