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留醉拿得起,放得快,馬上笑道:“是啊,是啊,這回騙不來殺手,下回能騙來嘛。不多說,大家再喝一杯,就散了歇息吧。”特意斟了一杯遞到燕飛竹麵前。燕飛竹不忍拂他心意,取過飲了。酈遜之心不在焉地喝了一杯,心下仍想著剛才的事。

藍颯兒收拾酒牌,手突然停在半空,臉色發灰。江留醉奇道:“你的手怎麼抖起來……我肚子這回是真痛!”“啪”地跌坐在地。酈遜之回頭望去,一個紅色的身影立在門口,像惡狼的雙眼把他們四人勾住。

紅衣到了。

四個人猶如施了定身法,眼睜睜看他徑直走到桌前,渾身散發一股妖魅的邪氣。他拾起酒杯,意味深長地笑道:“你們不是想引我出來嗎?怎麼見了我都不動?”

酈遜之擋在三人身前,沉聲道:“你們趕快驅毒,他由我來對付。”劈掌打去。這是第三次和紅衣交手,酈遜之心知對方是說動手就動手,絕不能讓他占了先機,而他前兩次無法盡情施展的功力,終於有了酣暢淋漓的宣泄之機。

這一掌氣勢吞天,酈遜之清晰地感到體內的真氣急速奔流,麵對著紅衣湧上了一股難以言喻的強悍之氣,他突然異常清楚地看到擊出這掌後紅衣會有的後著。

紅衣像一隻血色蝙蝠,忽然展翼橫飛,一步踏前,無視於酈遜之的利掌,直接拿向一旁扶著椅背的燕飛竹。酈遜之早料到他會有此招,猛然沉腕,一把扣住紅衣的披風,手中暗一發力,竟想把他生生往後拽住。

須知這紅色披風就是紅衣在武林中的象征,若是披風有損,縱然他安然無恙,到底也折了名頭,大丟臉麵。

紅衣雙肩一挺,酈遜之頓覺柔軟的披風變作了燙手的鐵布,一道極炎又極寒的真氣“嗖”地鑽向手心。他正猶豫是否要丟下披風,就見到紅衣的手抓住了燕飛竹。

燕飛竹抬起高貴憂傷的臉,紅衣手一提,想把她帶走,忽覺他的右手動彈不得。燕飛竹的眼突然精芒大盛,兩手如飛疾點他手臂諸穴,其手法講究頓令紅衣想到一種奇門點穴功夫——“染指”。

尋常點穴多數是點一兩處穴道,譬如點中“百會”則不省人事,點中“巨闕”衝擊肝膽、震動內髒而亡,點中“中極”則傷氣機,點中“腎俞”則易截癱等等。而“染指”點穴更上層樓,手法有上千種,可一氣點五至十數個穴位,依其點穴順序與輕重不同,能隨心所欲控製對方。這種連環點穴,阻止各穴間相互的氣血流通,等於在對方身上下了各種禁製,要生就生要死就死。更鮮少有人識得解穴,最終如用藥物控製人心一般,中招者形同傀儡。

紅衣不想燕飛竹中毒後竟若無其事,更能以此奇門功夫應敵,駭然運氣移穴,身形疾退。饒是如此,猶被她輕輕拂到手腕的“太淵”穴,內傷氣機、阻止百脈,險象環生。

他退了兩步,瞥見退處藍颯兒持劍笑立,一把纏腰軟劍抖擻遙指,待他一靠近,立即如飛鳳騰雲揮劍而來。與此同時,江留醉的雙劍似蛟龍出洞,刹那間在他頭頂交織一張羅網,就要撲下。

紅衣一下子受到四人夾攻,馬上想清了一件事。他們根本沒有中毒,一切都是在演戲,演給他這個窺伺者看。

他放聲大笑,探出一雙如玉的手掌,“叮”地一聲敲在藍颯兒的劍上。藍颯兒手腕刺痛,被劍身反彈的力道震得手臂發麻,不由自主抬劍。這一道劍光,抵去了江留醉雙劍的攻勢,他一見是藍颯兒之劍襲來,連忙掉轉劍頭,把氣力消諸無形。

得此喘息,紅衣退到門口,長眉一緊,道:“我實在很好奇,你們幾時知我在旁?”

藍颯兒仗劍站在燕飛竹身前,喝道:“你沒看見有人在寫字麼?他飲第三杯酒時,清楚地寫明了‘窗外有人’四字。”說到此處,她轉頭對酈遜之笑道,“世子,幸好你後來寫的不是張旭狂草,否則我們可認不出。”

紅衣一指江留醉,“那他呢?”江留醉喝酒在酈遜之之前,沒可能得到提醒。江留醉聞言從懷裏掏出一個小酒盅,不好意思地摸頭:“我從酒館帶回來的酒,打算晚上再喝,誰曉得她們又要喝別處的酒。我二弟最懂養生之道,老是教我少喝混酒……之後的事我也不用說了。”

紅衣的手掌盡變青黑,他看著手掌發笑:“好,好!原來世子說得如此明白,我竟沒有發覺。哈哈,你真是可恨之至!”若是酈遜之以傳音等方式偷偷提醒眾人,紅衣尚不至惱怒至此,但酈遜之堂而皇之地點破他埋伏在旁,這一著確令他憤怒已極。

於是他整個人變得形似鬼魅,須發皆張,站在門口處迎了月光,映出一個長長黑黑的影子,說不出的詭異可怕。

酈遜之隻感血液急流,心中焦灼興奮,一種從初遇紅衣就開始有的渴望感充斥全身。在孤島與諸多高手共同生活多年,他心知從小學到的功夫都是武林中人所夢寐以求,但究竟他的武功高到什麼程度,有多少人在他之上,他極需得到證明。

紅衣就是他的試刀石。名滿天下的殺手亦不能奈他何,這令酈遜之心中歡喜如花綻放。

這一喜悅很快被眼前現實衝破。他身邊三個同仇敵愾的戰友,與他站成了一排,這使酈遜之不無氣餒地想到,紅衣同時麵對四個對手,他尚未有一對一對決的機會。

一瞬間,紅衣的影子已到酈遜之身前。就在酈遜之患得患失的胡思亂想中,紅衣仿佛輕煙瞬息飄至,遞出了化繁為簡、看去至為簡單的一招。

青黑的手掌籠住了酈遜之上身各處要害。

燕飛竹的指、藍颯兒的劍、江留醉的雙劍,想趕來救援都晚了一步。

這一掌似緩實急,似拙實巧,最簡單的招術裏隱藏了最強烈的殺意。酈遜之從未感到恐懼會離自己僅有半寸,一時間耳畔的呼吸,燈火的光芒,全都感覺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