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家小公子一直是那麼一副器宇軒昂不知天高地厚的模樣。
初見他的時候,是三月一辰初三刻,外麵還下著淅淅瀝瀝的春雨,陶子煜記得很清楚,她剛剛因背不出《詩經采薇》的最後一句被夫子打了手心,右手很疼,可還是要保持五指均勻用力,手心空虛的標準姿勢,在宣紙上一筆一劃把全文抄十遍。
一曲描寫軍士嚴肅緊張生活的《采薇》,陶子煜全然不能理解內涵,她隻是覺得那句“昔我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一定是非常非常美好的景象。
屋簷下水聲滴答,嬌小的迎春花抽出嫩黃的芽,忽一清脆稚嫩的聲音驚落了蓄在花苞上的水珠:“學生林謖,承太傅大人的恩情,今天開始便是陶子煜的陪讀,”他眉眼彎彎,如湖上新月:“請夫子指教。”
少年藍色的衣衫披了一襲煙雨迷蒙,水霧粘成珠子從他烏黑的鬢發滾落下來,束發的白色帶子被風吹拂,依依是飄如蝶翼的,這一笑靈動,陶子煜豁然就明白了一個詞的含義——眉眼如畫。
一向嚴肅的夫子難得舒緩了表情,輕輕點了點頭示意他落座。
他施施然坐在陶子煜左邊的書桌上,少年未撐傘從雨中來,沾染了一身初雨的清新氣息。
她很好欺負,林謖第一眼看到陶子煜就是這麼想,站在院子裏高高梨花樹的枝椏上觀察了好一會,不過是個教書的夫子都故意打她用來寫字的右手,煞白了一張蘋果臉還是一聲不吭。
得知父親讓他給陶太傅的“公子”陪讀的時候,他一千一萬個不願意,他還盤算好了如果太傅家的“公子”仗勢欺人要怎麼不漏聲色地整死她。
這裏必須說明一下,陶子煜是個貨真價實的女孩子,陶太傅隻娶了一房,玉夫人隻生下一女,陶太傅卻對外宣稱自己膝下是一兒,他是真真想把陶子煜當成兒子來養。
這個事情林謖被父親偷偷告知了,叮囑他萬事小心,那眼神似乎在說老爹這頂烏紗帽全都在你手裏了。
他撇撇嘴,滿心不屑。
誰不知道他老爹林清臣這個直隸州的通判是去年江南水災花錢“捐”的,士農工商,就算林家是大荃第一商賈,地位也是最低的。
現在政治清明,想要捐個官可是難上加難,林清臣下足了血本可一直遙遙無信,突然欽差告訴他說成了,林清臣激動了沒半個時辰,一看自己的府衙——傻眼了。
這不正正對著當今太傅的洪漆楠木大門嘛!
每天上下朝總能見著太傅那張棺材臉,林清臣怕自己一不留神就進了棺材,趕緊把自己家寶貝兒子送去陪讀,結果冷不丁被陶太傅“隱晦”告知自己家的公子其實是小姐這件事,林清臣更是傻眼了——俗話說得好,知得多,死的早。
林謖很不屑,非常不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