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走罷,再不走來不及了。”席雅竹輕輕地捧起了放置手側的香茗,拎起茶蓋,不疾不徐地撥動上頭的茶葉,他說這話時,神色如常,淡定得便似在話家常一般,毫無波瀾。這茶已然冷透,他喝下一口,冷意都涼到了心底。到來的將是什麼他很清楚——誅暴君,滅舟朝,立新君,改朝代。
他從不懷疑會有這一天的出現,甚至可以說,他等著這一天已經很久了。淡定地看了一眼那在父親懷裏白了臉的美人,輕輕一歎:“快走罷,人生匆匆數十載,何苦將命留在這裏,日後史書上,也斷不會留下你們的名姓。”
在場中有人動了,有些膽小的太監宮女已經瑟縮了腦袋偷溜出去,不少人臨走前還不忘順走幾樣擺設的物件,席雅竹視若未聞,始終在靜默地喝茶,看著所有人離開這裏。龍椅上的父親早已喝得不知今夕何夕,懷裏的美人一走,他沒了支撐,就大敞著腿,倚著龍椅睡得正酣,連平日裏對他阿諛奉承得他所愛的太監都丟下他逃命而去。
走到最後,隻有一個小太監沒有離去,他定定地看著席雅竹,焦急地問了一聲:“太子殿下,您不走麼,他們打進來了!”
“你說,我能去哪兒,”席雅竹放下空了的茶盞,站了起身,不緊不慢地走向放置一旁的琴邊,撩袍下坐,挺直了腰板,扣指撥弦,一曲激昂的戰曲喝著外邊的廝殺聲奏響,在這奔騰的樂曲中,他的聲音卻顯得十分寂寥,“若我今日不幸,史書上尚可記上一筆,舟朝覆滅,國君同太子被斬劍下。若我離去,萬裏之內莫非國土,我又能逃到何處,始終逃不過國君追殺,與其過著顛沛流離的逃亡生涯,死後無人所知,倒不如留在這兒,興許尚能留得一命。”
那小太監的眼眶霎時紅了,他撲倒在地,咚咚咚地就是磕了幾個響頭:“太子您不走,我也不走!”
錚,琴聲亂了一個音,席雅竹一時錯彈,複又恢複常態:“你留下來做什麼,看我笑話麼。”
“小的……平日裏都伺候著太子您,您不走,小的也不走了,小的賤民一條,還可留下替您擋上一劍!”
“不必,”席雅竹歎息一聲,輕輕搖頭,“我的命不值得。”
“小的在這宮內多年,一雙眼還是看得出孰好孰壞,太子您待人不薄,小的如何忍心讓您葬身他人手下。”
“說不過你。”席雅竹放棄了糾執,“你願留便留罷,你喚作何名。”
“小的,叫小常子。”
小常子麼,“席雅竹的嘴角微微勾起,彈琴的手恰時停下,迎著那衝進殿內的人,淡定地道,”名字不錯,若有來生,願能有緣同你再遇。”
噌。
銀劍的光攝入了席雅竹的視線,黑漆的眼瞳中印入了一個人的高大身影。
那是席雅竹第一次見到安君塵。
當時席雅竹的腦海裏就蹦出了幾個字:“王氣天成”。一身漆黑甲胄,包裹安君塵強壯的身軀,上頭血跡斑斑,竟不讓人感覺到惡心,反倒有種熱血之意。他隻是站在那裏,便如同高站山巔俯瞰天下,眼神睥睨眾生,讓所有人不禁跪伏。
小常子已被那駭人的氣勢嚇得冷汗涔涔,哆嗦著身體砰地一聲跪下,磕頭求饒。連歪坐在龍椅上的舟帝也被這懾人的殺氣嚇得酒醒,抖擻精神站起,又被這一排排逼到自己麵前尖銳的刀槍嚇到一聲大叫,跌坐回龍椅之上。
“皇……皇兒,這是怎地回事!“舟帝白著臉對著席雅竹怒斥一聲,手指抖著指向他的鼻頭,”你……你這是要逼宮造反麼!來人啊來人啊!“可悲的舟帝臨死都不知天下發生了何事,他閉目塞聽,不理朝政,連兵臨城下都毫不知曉,尚以為自己還是那個一手遮天的皇上。